白蕊浑身一颤,郑重的点头,“我知道了。”说罢,转身便离开了。等到回到屋子里,在沈紫言耳边如是一通说。沈紫言也是诧异不已,然而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愕然。约摸过了两个多时辰,才见杜怀瑾步履沉重的走进了院子。
沈紫言忙迎了上去,直接拉着他进了内室,开门见山的问:“皇上来作甚?”杜怀瑾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西北那边不大太平,皇上yù派我领兵出战。”
沈紫言大吃一惊。
难不成这偌大的大楚朝,竟没有可用之人不成?杜怀瑾又非将领,不过是福王的幼子,怎能当此重任?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般,杜怀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皇上亲自登门同我说,他初登位,又历经泰王叛乱,人心不稳,身边可用之人,可信之人尚缺。事到如今也唯有让我披甲上阵,西北动乱已由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那几个小国屡屡犯边……”
说到底,就是一定要派杜怀瑾前往西北。
沈紫言心里不是个滋味。
少年时曾读过一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chūn闺梦里人。那时年少,尚不能明白其中真意。到如今已为人妇,再想起这句诗,就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不过是轻轻吟诵了一声,几乎要落下泪来。
就在方才,她还仰面望天,认为上苍给予的恩赐已太多。现在,就清醒的告诉她,世上远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哪怕是杜怀瑾,贵为王公子弟,也不例外。
每个人都无法逃脱,从将领到士兵,所有的人都需要背井离乡,告别家人,将自己放逐到千里之外。而死亡,那本就不能确定何时出现的流星,在战场上,更可能随时陨落。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这才是那些从战火纷飞的地方幸存下来的士兵,最后的歌唱。
在风餐露宿的长途跋涉中,有多少人因疾病和劳累死去。前面的人倒下去,后面的战马跟着踩踏上去。鲜血,混入泥土。走过去的时候,也不敢回头,事实上回头已经没有意义。再经过这里时,他们已成了累累白骨,湮没在泥土中。明天。依旧会有无数的战车、战马,无数的人踩在他们身上,沉默走过。
而到了明日,又该启程了。
第282章 鸿雁(三)
沈紫言的手,慢慢抚上了鬓角。
于是盘郁在心头的心酸腾腾上升,大滴的泪,凝成玲珑的粒,如青糙上的白露,没有微风的chuī拂,就那样静静的,坠下。碎成了满地梨花,点点滴滴都是凄凉意。一缕寒冷如纤细的红线,从她指尖,直入心中。
“紫言……”杜怀瑾细细的凝视她,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我对不起你……”事到如今,一切言语都显得太过苍白。沈紫言蓦地抬眼看他,视线从他的额头,到眼睫,再到嘴唇。似乎要在一刻间,将他牢牢的记住。
“什么时候走?”沈紫言轻轻靠上他的肩。“不出意外,就在这几日。”杜怀瑾的胳膊圈得更紧了些,吐息喷在沈紫言脖颈上,带着微微的痒意。怀里的身子掩饰不住的一僵,许久后才慢慢放松,紧接着便是声悠远的长叹,满是无奈,“我知道了。”
二人只是依偎在一起,不说话,也不想去想别的事qíng。
直到斜刺刺的昏huáng光线照she进来,沈紫言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活动了下僵直的身子,静静的立在窗前,“我们去娘那里坐坐吧。”背后传来低低的叹息。
杜怀瑾微微颔首,“好。”沈紫言也不回头看他,自顾自的出了内室。一眼望去,苍茫大地上是厚厚的积雪。而扯絮般的天空,已有了片刻的宁静,无风无雪亦无雨。杜怀瑾就扶着她的胳膊,二人沉默的走到了福王妃的院子。
在院子门前,可见昏huáng的灯光反she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yīn影。沈紫言心里已是百转千回,这事,该如何同福王妃说起?对于一个痛失长子不久的母亲来说,还有什么,比她的幼子要上战场更残酷?
杜怀瑾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茬,在院子外沉默了良久,才轻声说道:“进去吧。”沈紫言胡乱点了点头,在他的搀扶下,走了进去。屋子里璎珞几个,都立在外面,气氛显得压抑而沉默。
沈紫言微微一愣。
就见林妈妈走了出来,深深看了杜怀瑾一眼,说道:“三少爷,王妃正等着您呢。”杜怀瑾面色微凝,点点头,撩开帘子,和沈紫言一同走了进去。只见福王妃坐在榻上,神色哀戚。而福王坐在东面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盏茶。
想来二人在他们来之前是说过话了,不出意料,多半就是杜怀瑾的事qíng。福王妃一抬头见了杜怀瑾,眼泪就簌簌的落了下来,“瑾儿……”声音无助而凄惶。杜怀瑾就跪在了福王妃面前,“娘……”福王妃掏出帕子,捂住嘴唇,低低抽泣了起来。
福王已别开脸去,眼里分明有隐忍的闪烁。
杜怀瑾垂着头,声音也有些哽咽:“孩儿不孝……”福王妃心里更是痛苦,忍不住放声大哭,“我大楚朝人才济济,为何突然让你去?”福王就斜了她一眼,“方才我不是和你说得清清楚楚?皇上刚刚登基,根基不稳,亲信不多……”
这下福王妃更是大哭,“你从前的手下,哪一个不是立下了赫赫战功?我们瑾儿还未及及冠之年,你就这样狠心让他去西北那等苦寒之地?”福王蹙了蹙眉,“我当年上战场,也不过十六岁!”
“你是你,瑾儿是瑾儿!”福王妃悲痛得难以自抑,双肩不住抖动,“可怜我年过四十,膝下也唯有这一个儿子,这要是有什么好歹……”说着,又看了看沈紫言,“紫言腹中还有将近四个月的孩子……”
沈紫言心里一阵苦涩,垂下头,迅速的眨了眨眼睛,将涌上的泪意,生生bī了回去。
福王妃低声哭了一阵,这才渐渐平静下来。林妈妈忙端着铜盆服侍福王妃净面,又用热毛巾替她敷眼睛。杜怀瑾就趁机说道:“娘,我也不过是在军中指挥部下作战,不必自己动手的。”
沈紫言看了他一眼。
这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
军人可不比文人。许多军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哪怕来的是皇帝的儿子,也不见得就会心服口服。而军中最重视的,还是统帅的能力。若是开战之时,统帅畏畏缩缩躲在后方,只会叫人瞧不起。
杜怀瑾那样骄傲的人,哪里真会做出这等事。年纪轻轻,想要统率万人之军,只会比旁人付出的更多,才能得到认可。所谓士气,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养成的。然而毁灭,却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qíng。
福王妃抬眼,白了他一眼,“你也不用哄我……”说着,又掌不住哭了起来。杜怀瑾好说歹说,好容易才叫福王妃的哭声静止了下来。福王就朝着杜怀瑾使了个眼色,“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还没用晚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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