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尸体?”这话极大地刺激到我,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身子也瑟瑟地发抖。我疑心是风太冷的缘故,身后的银杏树被风chuī得沙沙的作响,金色的小扇子在风中旋转着坠落,眼前一片耀眼的金huáng。
芳菲笑着点头,“没错,如果你现在看到他的样子的话,你会很庆幸离开他……嘿嘿,他连脸都不敢露出来,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木乃伊。所以你比我聪明,你的男人英俊又多金,坐拥数十亿资产,而且是独立的资产;不像我的男人,所有的财富都属于莫家,他个人的财产养活他自己就不错了。当初你很清醒地认识到了这点,于是扭头就嫁给了费雨桥,不是吗?”
她疯了!她一定是疯了,所以才说出这么颠倒黑白的话……我摆着头,天与地都旋转起来,只觉胸口像是突然被撕裂了一样,有汩汩的血涌出来,我疼得直发抖,滑落到唇角的泪水咸涩得发苦,“芳菲,你一定要将我们的姐妹qíng分弃之不顾,我也没有办法,但你不可以这么侮rǔ我,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你凭什么这么伤害我?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还有没有人xing?!如果李老师听到你这样的话……”
“别把我爸抬出来,他已经死了!”芳菲神经质地大叫,“没错,我是没有人xing,我从小就在那样的家庭中长大,没有人告诉我人xing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爸拼死拼活养活这个家,而我妈却成天嫌弃他,说两句就跟他吵,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嫌弃他是个窝囊废。这些都是你能看到的,你看不到的是,我爸白天上课的时候我妈就偷人,偷人你知道不?几次都被我撞破,我妈就拿钱封我的嘴,不敢相信吧?我妈在我身上下足本钱培养我,也不过是为了她自己能过上有钱人的生活,只要有钱,她什么事都可以做。那年我爸的学校分房子,我妈为了争名额,不惜怂恿我跟校长的儿子jiāo往还要我跟他睡,当时我才十九岁!这些你也不知道吧?还有,费雨桥追求你的时候,我妈不止一次敲诈过费雨桥,甚至明说,只要他肯给钱怎么着都可以,哪怕是费雨桥把你迷jian了她都无所谓。当时我都在场,你知道吗?为了拆散你跟莫云泽,我妈跟沈端端合谋算计你们,不惜把她的亲生女儿也搭进去,你也不知道吧?你不知道的事qíng还多着呢,要不要我全说出来?”
我茫然地看着芳菲,听着却不能懂,像是突然不认识她了似的,整个世界突然失声,就剩了她的嘴还在一张一合。我愈发的冷了,仿佛置身冰天雪地的风口,连胸口仅存的一点余热都让寒风夺走,再不存余半分。
而芳菲还不肯放过我,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嘲笑,凑到我的耳根一字一句咬着说:“姐姐,你认命吧,有个什么样的养母就会有个什么样的妹妹,你不要对我期望太高。我在你面前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老实说我早就厌倦了,所以你千万别在我面前继续演戏,继续扮演姐妹qíng深,我觉得恶心。”
我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般,吃力地透着气,眼前一阵阵发着黑,却勉qiáng说:“我不相信阿姨是这样的人,不相信,你怎么说我都不相信。”
“随你。”芳菲就两个字。
她什么时候起身离去的我不知道,我坐的地方靠近门诊楼,来来往往都是人,不远处的注she室传来小孩子的啼哭声……这么热闹,我却像是站在荒原里一样,从里到外地颤抖,如果来之前我还对这份姊妹qíng义存有幻想,那么此刻彻底幻灭了,天地间仿佛就剩了我一人,独自凭吊,独自哀恸,而全世界已剧终。
生活是场可耻的欺骗,不记得是谁说过这话。我惟愿在这冰冷的世界消失,从ròu体到灵魂,毫无痕迹地消失。对这世界我已经没有什么留恋。
所以,此刻我连眼泪都没有了,这样也好。我扶着椅背想站起身,可是双腿像是失去了知觉似的,无法挪动半分。我佝偻着身子,很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胸口都贴到了膝盖。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无力,我并不是很清楚。
我慢慢有些绝望,想喊下路过的人帮下忙,扶我起来。可就在我抬头的刹那,我看到门诊楼前面的樟树下站了个人,一身黑大衣,戴着帽子和口罩,整张脸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的身子看上去很单薄,因为我看到了他手中的拐杖。
待我想看得更仔细些,他已经转身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蹒跚而去。他不转身还好,一转身,我几乎叫出声。
那个背影,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中。我不会不认得!
我不顾一切地站起来拔腿追过去,几乎跌倒,可是医院大门车辆和人流进进出出,无数的背影重叠,我再也看不到他……
两天后的下午,程雪茹醒来了片刻,认出了我,颤颤抖抖吐出一句“对不起”后,就闭上了眼睛,再无声息。她濒死想见我一面,不过是想跟我说声“对不起”。其实她弄错了,我并不恨她,因为我从来也没有在她身上寄予过希望,所以她真的不必道歉。
葬礼简单而冷清,莫家只有沈端端出席了葬礼,然后就是些过去弄堂里的老邻居,其他亲戚也零零星星地来了几个,我都不认得。我和芳菲作为程雪茹女士的两个女儿,一个捧遗像,一个捧骨灰,还算是比较体面地安葬了她。
下山返程的时候,我坐上费雨桥派的车,芳菲跟沈端端上了莫家的车,但不是坐的同一辆。整个葬礼芳菲跟沈端端没有说过一句话,沈端端见到我倒是很客气地点了下头,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回应她。
“很冷吧?”上了车,婷婷体贴地将一条厚厚的羊毛披肩裹在我身上,“哥刚打电话过来,他在家里等你。”
我含糊地嗯了声,靠着车窗不说话。
费雨桥也真做得出来,他借口有重要公务没有陪我出席葬礼,只派秘书送了个花篮到灵堂。我并不意外也不责怨,结婚两年多,这个人的冷酷决然我也不是才了解。我曾经听到过一个有关他的八卦,真实xing无从考究,说的是费雨桥大学时曾经jiāo往过一个女友,好像是他的学姐,比他大好几岁,两人在一起起码也有三四年,后来女方不知道什么事得罪了他,费雨桥断然提出分手,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但女方一直深爱费雨桥,苦等数年无果,不惜以死相bī,不想这招对他完全不管用,女方服毒自杀入院,他连看都没去看一眼,只派人送了个花篮了事。对自己qíng投意合过的女友都尚且如此,我就不期望他对其他人比如程雪茹能有多慷慨了。这会儿我也没工夫跟他计较,我的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手心捏得紧紧的,因为就在方才下山的时候,有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从我身边走过时突然塞给我一张纸条,我相信没有其他人看到,因为那人速度极快,我甚至都没看清他的脸,他就随莫家的人上了车。
我本能地将纸条揣进口袋,紧张得发抖。所以上了车婷婷不仅给我裹上披肩,还要司机将暖气开到最大,她以为我冷。当着婷婷,我自然不能看那张纸条,显得坐立不安,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婷婷关切地问:“嫂子,你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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