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半步堂发生的事qíng,扶苏一改往日的温和文雅,像是被触碰了逆鳞的蛟龙一般,雷霆之怒地处罚了许多当夜应该职守在半部堂附近的侍卫和内室宫女,毫不留qíng。
就连日理万机的秦王闻知此事,也特意下旨关怀。只是此时正是伐赵的关键时刻,也抽不出身来管理宫内之事,便jiāo由大公子扶苏全权处理。
在凶手未知之时,扶苏觉得这宫中没有几个可信之人,况且甘上卿也有官职在身,不好调用后宫的婢女,便安排采薇贴身伺候,连熬药也不敢让旁人沾手。
采薇的父亲是一名士兵,自她出生以来,母亲就一直盼着她父亲归来,就连她的名字也都起自《采薇》那首诗,倾注了眷恋之qíng。可她的父亲还是永远地留在了秦国对赵国的战场上。她的母亲只好无奈改嫁,她不想拖累母亲,便求着有门路的亲戚保荐她进宫做了前庭伺候的小宫女。她和甘上卿没有任何jiāo集,只是默默的在远处崇拜着这个十二岁就能出使赵国,并且只凭口舌之利就夺取赵国十几座城池的少年上卿。
因为时时关注,就把对方这些天所受到的遭遇全都收在眼底。采薇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对于那些天潢贵胄来说不过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把少年上卿所遭受的折rǔ报给顾存侍官,对方却只让她继续看着。她只能咬着牙继续看着,把每件事都尽可能的记在心里。昨夜捡到那个竹片时,她便直觉是和上卿有关,不识字的她特意求宫中识字的老内侍前辈解释了,立刻心急如焚,也不顾失礼,直接去闯大公子的寝殿,丝毫没想到自己会有因此被问罪的可能。
幸好,大公子没睡。
也幸好,大公子管了。
采薇越想越后怕,见药汤平稳的在火上小声地吐着泡泡,便忍不住放下调羹,走到塌前查看少年上卿的qíng况。
这个比自己才大上一岁的少年,身量却比她还要小一圈,脑袋上被白色的棉布包扎的严严实实,更显得无比脆弱。因为伤在后脑只能侧卧,长发散落在塌间自然垂下,半边都埋在软枕中沉睡的小脸有着失血过多的惨白,眼底下也有青黑的yīn影,显然是多日都未休息好。
窗外的太阳已经西斜,自从深夜扶苏把太医令召来后,也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了,而少年上卿却一次都未睁开过眼睛。采薇压下心中的忧虑,用温水洗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少年的脸颊。
窗外隐隐传来了吵嚷声,肯定又是那个婴吵着要进来了。那人笨手笨脚的还要别人服侍呢,又怎么可能会照顾人?再说大公子已经下了严令,除了太医令,其他人等不准随意进入。采薇把手中的帕子一扔,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少年上卿就是在这样的吵闹声中醒转过来的,后脑的疼痛让他有好半晌都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好一会儿才打量起这充满药香的静室来。他半撑起身摸了摸头,发现自己已经被好好地包扎过了,回忆起半步堂的遭遇,少年的神qíng闪过一丝羞怒。
真是大意了,他既然知道自己夜晚看不清楚东西,应该好好地点一盏油灯拿在手上的。
至于做出这事的人,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是王离,那个人肯定不屑于这种背后袭人的暗手。
当扶苏喝止了吵闹的婴,走进静室的时候,正好看到少年上卿略微斜靠着软榻,低垂着脸,锁眉沉思。他立刻快走几步,拿起茶几上准备好的水杯,感觉温度正好温热适宜,赶紧递了过去。
少年略略抬眼,对大公子忽然的殷勤也没有丝毫动容,面不改色地接过水杯,即使口渴不已,也用优雅的姿势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扶苏只觉得无比尴尬,他想象了许多种少年醒来时的反应,愤怒的、委屈的、哭泣的、冷漠的,也想了许多对应的方法,却完全没想到少年醒来之后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qíng,若是生气的话,也不会接他递过去的水杯吧?
少年平静地喝完一杯水,大大方方地把水杯递还回去,便掀被而起,只是站起身的那一刹那,还有些不稳地晃了一下。
扶苏连忙扶住他的手臂,皱眉道:“你还伤着,且躺着。”
“无碍。”少年推开了他的手,站得笔直,垂头看了看身上换的新衣。宽袖长袍,上等的明纬料子,是他所喜欢的淡雅的深绿色,少年眉间松了松,弹了弹这新衣,淡淡道:“多谢。”
扶苏闻言面红耳赤,他已经多少查明了这些天的状况,知道这少年上卿在他不知道的qíng形下,抗住了多大的压力和羞rǔ。一时也分不清楚这两个字究竟是真心的道谢,还是别有深意的嘲讽。当下见少年执意要离去,竟然被其气势所迫,连阻拦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施了一礼之后离去。
扶苏看着少年挺直的背影,头一次意识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能把他骄傲的脊梁压弯。
无声地叹了口气,扶苏挥了挥手,吩咐采薇跟去伺候。
采薇喜滋滋地跟了上去,当然,还不忘拿着帕子从火上端下药盅。
※·※
“小娃子,你的伤好了吗?居然还敢乱跑?”嘲风一见绿袍少年爬上屋顶,便迫不及待地嚷嚷了起来。不过它略一停顿便八卦地打趣道,“哟!换新衣服了!这料子可真好,你穿着这新衣服乱跑,也不怕弄脏了!”
绿袍少年不在意地找到熟悉的地方躺下,反正脏了破了可以随便换新的,现在的他可是被大公子看重的人,不光有人伺候着,备用的衣服成堆,每天穿一件换一件都可以。
师父给过他一瓶起骨丸,这伤药取名自《国语·吴语》的“起死人而ròu白骨”,名字这么嚣张,自然疗效也很夸张。他只吃了一颗,后脑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这伤药的制作极为烦琐,所需的药材也非常珍贵,少年并不想为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头上的棉布便依旧包扎着,仍是一副重伤未愈的模样。
“说吧,那晚到底是谁gān的?”少年仰望着天边缓缓漂浮的白云,悠然地问道。脊shòu居高临下,鹞鹰可以蹲踞在屋檐之上,便望遍天下之事,而嘲风比较八卦,只喜欢看咸阳宫中的大小事务。所以他受伤的事qíng,嘲风肯定都看在眼里。
“咦?是要我告诉你吗?少年,按照正常事件的发展,不应该是你大发神威,运用智慧,一一排查,推断出凶手是谁吗?”嘲风见少年如往常一般的气定神闲,不由得各种奇怪。
“我傻了吗?”少年瞥了嘲风一眼,有这么好的作弊器不用,他费那个脑筋作甚!
“你就一点都不怀疑是王离暗算的你吗?”嘲风还想看场好戏,闲极无聊的它唯恐天下不乱。
“那家伙还没愚蠢到这种程度。”少年撇了撇嘴,不过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是这么一回事,那些关于王离的流言也没有任何遏制的迹象。扶苏明显知道是有人在挑拨离间,却也没有cha手控制。以至于现在不光有人蜚语王离,连他领兵在外伐赵的祖父也有人开始非议了。
将心不稳,乃兵家大忌,难道扶苏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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