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一手支颐,略有些倾斜地坐着,半边身子落下了几缕淡淡的阳光,漫不经心地道:“这几日我叫你们将每晚的剩茶留下,储在瓮里予我浇花,这时候我便要用着了,你去将那一小瓮陈茶拿来罢。另,叫阿桑进来替我磨一池子墨,再叫个小鬟,去厨房取些盐来。”
这吩咐极古怪,不过阿梅她们早便惯了,闻言也不疑有他,应了一声便去了外头,先唤了阿桑进屋,又叫小鬟去拿盐,她自己则去了一旁的耳室,将那一小瓮陈茶取了来,搁在了案上,旋即便退了下去。
那书案上一应笔墨俱是齐全,阿桑如今也会这些jīng细活计了,便细细地研了一池子墨,那小鬟亦送来一小罐盐。
秦素将她们皆打发了出去,又淡声吩咐:“将门关上罢,我要抄经,无事勿要扰我。”
“是,女郎。”门外传来了整齐的回答,随着话音,那门扇便被人从外头合拢了,湘帘也放了下来。
秦素略略起身,先看了看那瓮中的陈茶,见里头足有大半瓮之多,却是绝对够用的了,她的眼睛便弯了弯。
她伸长手臂,将那窗上悬着的小竹帘子落了下来,旋即又将窗扇掩上了,这才回身坐好,取出了袖中的那张青笺。
青笺,乃陈国宫廷专用诏纸,非皇族不可用。
造青笺法在陈国乃是禁术,民间根本无人知晓,秦素是在隐堂习得此术的。之前她jiāo予傅彭的信里,便有一张专门说明了造青笺之法,jiāo由阿妥代行其事。
望着眼前的这一页薄青,秦素的眉间笑意渐浓。
即便是陈国官用诏纸,那染色亦不及眼前的青笺纯正。
隐堂所授,果然实用,而阿妥亦果然是个聪慧的女子。
弯着眼睛铺平青笺,秦素便向笔格里挑了一管不粗不细的láng毫,饱沾墨汁,滴了两滴在那大半瓮茶水中。
微huáng泛青的茶汁里,两点墨迹迅速洇开,秦素复又将笔洗净,再将笔管伸进茶水中搅了搅,待墨汁完全融解于茶汁,她便以笔沾取茶水,以极轻的手势,轻轻地刷在了青笺上。
第273章 萧继珣
秦素现在做的,仍旧是她的老本行:伪制。
继伪制了路引公文之后,她现在伪制的,乃是陈国宫廷的诏纸,且这诏纸不可太新,至少要予人十余年前旧纸的观感。
秦素专注于手上的事,窗帘里漏下些许细碎的阳光,落在她卷翘的睫羽上,她的眸子在这光影中剔透如墨玉,清亮如星辰。
均匀地刷过一层茶水后,再将纸翻过背面,如法pào制。待两面俱皆刷完,秦素便拈起一小把细盐,小心地洒在了纸笺的两面。
陈茶滴墨撒盐之作旧法,亦是隐堂所授。
用这种方法作旧的纸笺,只需提前一年埋入土中,受些yīncháo之气,待到将纸取出时,便是最老道的行家,也不敢断少了年份。
作旧完毕,秦素便将青笺放置一旁,静待晾gān。随后她便又取出了那张huáng柏纸,以笔沾墨,在那纸上写了起来。
这是另一份公文书笺。
为往后便宜行事,秦素迫切地需要一处落脚点,而这份公文,便是为了购置住处而准备的。
她必须捏造出一个不存在的商人,以便购买宅院。
说起来,在陈国西北部与唐国边境的jiāo界处,有一个颇有名的狄道郡,乃是大陈著名的商郡。因该郡多出商户,有许多人家常年在外经商,故,秦素捏造的这个叫做“吴鸣”的商人,亦出于此。
狄道郡离中原极远,通信都不大方便,这一纸狄道郡的身份路引,就算有人想要查证,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写罢了公文,便是渡稿刻印。
上回秦素令阿葵买来了好几块青田石,其中一块,便是按照狄道郡官印的尺寸买下的。
隐堂传授的技艺,直令她受用至今,此际回思,秦素已经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了。
那个前世时令她惧怕的地方,在这一世,却给了她最大的帮助,她所学、所知、所会,皆拜隐堂所赐。
刻印约花了半个时辰,随后便是印上印泥,在huáng柏纸上盖下朱印,那公文便算完成了。
秦素将一应物件收拾起来,便望向一旁已经晾gān的青笺,神qíng微有些惘然。
那张青笺,是她最后的退路。
在秦家的大伞再也遮不住风雨时,这张伪造的诏纸书笺,或许还能为她搏得一线生机。
秦素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
窗扇轻掩、湘帘闭合,庭院中的风景,已经被尽数遮去。此际的她,只能看见湘帘fèng隙间透出的几缕阳光。
那光亮是如此细微,如此弱小,如同黑暗中摇摇yù熄的烛火,既让人心生渴望,却又叫人忍不住心下惶惶,生怕在下一刻,便会堕入永恒的黑暗……
六月初的上京,天气仍旧有些炎热,尤其是正午左右,太阳又猛又烈,能晒脱人的一层皮去。
萧继珣跨进垣楼的门槛时,似是嗅见了自己身上的汗味。
他嫌恶地皱了皱眉,抬手要去摘斗笠,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耳边似响起了父亲临行前的嘱托。
“你已将及冠,家里的有些事也可以jiāo给你办了,为父如今有一件极紧要之事,需要你独自跑一趟上京,替为父递一封信……”
“……此事由你出面最为合宜。第一,你非官身。那李詹事丞乃是太子身边得用的人,为父好容易才找到了这个门路,由你出面,不会惹人非议;第二,你从未去过上京,是生面孔,宜于行此密事;第三,你长兄xing子死板,不及你灵活,此事又需变通,故,便jiāo给你了。”
“……你要听古先生安排,隐了行迹,必要时便扮作庶人,务必不要叫人查到萧家的头上。须知我们能与太子府上官吏搭上线,已是极为不易的了,这个机会,你一定要珍惜。若我萧氏能得太子护佑,则往后也不必总是提心吊胆了……”
坐在并不舒服的鼓凳上,萧继珣终是摘了斗笠,抹了抹头上的汗,又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
很嘈杂。
庶人们三五一群,说话闲聊,虽穿着布衣粗履,神qíng却很坦然,鲜少有畏缩之举。
萧继珣转开了视线,又看了看那几个坐在雅座的士子。
这些人皆是纱衫博袖,穿戴不俗,有的人髻上还戴着梁冠,似是有官职在身。
他们与那些庶族不同,一举一动皆十分高雅,说话的声音也轻了许多,但也聊得极热闹。看表qíng便知,士庶同处一室,他们并不以为意。
一切的一切,都有一种青州城没有的自在,与大气。
四顾了一番后,萧继珣便收回了视线。
他选的位置便在庶族围聚的角落,并不惹人注目。当他四下扫视时,便露出了一张泛青的脸来,那原本俊秀的眉眼,如今却有着极浓的倦怠,衬着他眼下重重的yīn影,整个人显得又憔悴、又yīn沉,再没了“江阳郡第一美郎君”的风采。
萧继珣将帷帽放在一边,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
那一刻,他的耳边似又响起了一段语声,那声音并非出自他的父亲,而是来自于另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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