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_姚霁珊【完结】(2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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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在擦至书架的第二层时,她的动作蓦然一顿,随后轻轻“咦”了一声。

  这一层的书,似是有些不对。

  她放下手中布巾,将其中一本《辍耕录补》抽了出来,翻开细瞧。

  这本《辍耕录补》乃是用较薄的白绵纸抄录的,极容易卷角。她记得清楚,今日上晌收拾书房时,她特意将这本书的每一页都展得平平整整地,方才亲手放进了架中。可此刻,这本书有两页的页脚却打了卷,委实奇怪。

  她一面仔细地将卷角处抚平,一面在心里思量着。此时,却闻前头再度传来了一阵叩门声,陶若晦的声音随后便响了起来:“阿女,为父回来了,开门罢。”

  她连忙将书小心地放回架中,便去前头开了门,将陶若晦迎了进来。

  便在开门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街角处闪过了一道青影,正是方才薛家的那辆青幄小车。

  看来,薛家郎君便是用这辆车将陶若晦送了回来。

  一眼扫罢,陶文娟便也未多想,关门阖户,自与陶若晦回去了屋中。

  此时,坐在车中的薛允衍,正垂眸看着手里的一封信,微有些出神。

  那是一封极普通的信,信封是最常见的青茧纸,封蜡亦是最常见的朱色蜡,便那信封上的“薛中丞启”四字,亦是字迹呆板到让人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可偏偏地,在看到这封信时,他的心qíng,居然很难得地有了一丝起伏。

  他不会不记得,便是这样不起眼的信,在此前的两个月里,曾带给了他怎样的惊喜与际遇,甚至为他划开了大陈表面的繁盛,让他嗅到了隐藏在表层之下极深处的诡谲气息。

  于身在朝堂者而言,这些微异样的背后代表了什么,几乎是可以想见的。

  大陈平静外表之下的变动,其实早就已经存在了,而可笑的是,若非有了这化外而来的“空谷足音”,就连他也一直以为,陈国虽有沉疴,却并不致命。

  薛允衍的唇边,渐渐漾起了一丝淡笑。

  此际想来,他还真有些自以为是了。本以为稳固的根基,其实根本经不起摇撼。而这一切,还是拜东陵野老的几次赠言,方才令他察知的。

  他微微阖上双眼,仔细回顾由大都至上京,再由上京至青州这整线条上发生的诸事,心中已然有了一条清晰的脉络。

  待想明了这些,他便又睁开双眼,自一旁的书匣里取出裁刀,挑开封蜡,取出了信纸。

  那是市面上最常见的薄茧纸,纸张展开时,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薛允衍垂眸看信,挺直的鼻梁下,薄唇抿得极紧,这让他整张脸都有了一种肃然,配合着他淡静的眉眼,竟生出了一种叫人望而生畏的味道。

  然而很快地,这种冰冷的神qíng便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他眉目淡然地将信纸折进袖中,凝眸沉思了一会,便抬手敲了敲车壁,旋即又自一旁的书匣中拣了一方素纸,在膝头铺开,挑出一管láng毫来,向那细颈瓶中沾了些墨水,便在纸上疾书起来。

  马车慢慢停下,车帘掀开,一个穿着劲装的jīnggān男子立在帘前,叉手道:“中丞有何吩咐?”

  薛允衍此时已经收了笔,将那张纸摊在一旁晾gān,淡声道:“一会你快马将此信jiāo予白先生,告诉他,事不宜迟,尽快安排下去。再有,陶老父女身边你安排几个人手盯着,平素以护卫为主,若有异状,即刻来报。”

  “是,中丞。”那侍卫利落地应了一声,薛允衍便将纸折了几折,递给了他,又道:“此处不比上京,送信时多带些人。”

  侍卫躬身应诺,便即退了下去,不一会,车外便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了薄暮下的街头。

  薛允衍又向车壁敲了几记,那马车便又驶动了起来。

  渐浓的暮色中,这辆简单的青幄小车亮起了风灯,如同无数行走在和惠大街上的马车一般,并无半点出奇处。

  而在整座青州城中,在这个夜色缓缓降临的盛夏huáng昏,街头巷陌行走的车辆与行人,亦皆是如常。那自远处而来的丝竹声,仍旧以一种婉转而逍遥的姿态,迎接着这寻常的一天,对即将到来的风雨和动dàng,浑然不觉……

  第303章 妙觉庵

  中元十三年的夏天,似是总含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然而,在大舟山脚下的竹林与庵堂间,一切却又显得如此宁谧。

  huáng昏时的太阳,已然消耗尽了所有的热力,淡金色的夕阳,斜斜地铺散于不远处的那一大片竹林,似为那一层翠碧,涂抹上了些许金粉。

  襄垣杜氏的四郎君——杜骁骑的庶四子——杜光武,站在竹林外,望着眼前那两扇紧闭的门扉,神qíng有些恍惚。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来到这里,确切地说,是来到一座尼庵之前。

  这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东陵先生的那封信指引着他前来的。

  在东陵野老的赠言中,不仅指明了让他来到这大舟山下的妙觉庵,且还指明了他必须要找到的人——一个法号叫做绝慧的比丘尼。

  “大舟山下,妙觉庵中;有比丘尼,法号觉慧。知君之事,识君之母;君之来处,尽在此中。”

  那赠言中便是如是说的。

  那赠言最后还有一语,“君非李氏所出。君之生母,另有其人。”

  杜光武怔然立在妙觉庵的大门前,面色麻木,似一尊泥塑的雕像。

  李氏,并非他的生母。

  拿到赠言的那天,他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唯有这句话。

  他已经不大记得是如何回到自己开的那间水铺的,他只记得,在看到信的那一瞬间,许许多多模糊而又遥远的记忆,倏然便涌入了他的脑海,几乎令他失了神。

  事实上,在很小的时候,他也曾经以为,他的生母另有其人。

  在他的记忆中,有一个面貌普通却又极其温柔的女子,总爱穿着一身绿月白的衣裙,陪伴在他的身边。

  她有一双很软很软的手,总是轻柔地抚着他的发顶,牵着小小的他的手,或是拍着他的肩背,哄他入睡。

  记忆中那只掌心里温柔的热度,曾无数次安抚了梦里的他,又无数次在梦醒之后,令他陷入一种近乎于自责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尤其是在面对“庶母”李氏冰冷的面容时,他总会觉得,自己所做的那个梦,其实是在心底深处对李氏有所不满,是一种大不孝。

  怀着这种既矛盾又痛苦的心qíng,他侍母至孝,从不违逆李氏,无论是李氏的打骂还是冷待,他总是心甘qíng愿地承受。甚至,就连李氏背着他悄悄给嫡母递消息的事qíng,他也一并忍受了下来。

  他总以为,身为庶母,为了能在杜家那深深的宅院里存活下去,李氏不得不如此。他更以为,李氏就算待他再不好,那也是在表面,而在心底深处,她一定是很看重他这个儿子的。

  至于那个时常出现在梦中的温柔形象,在见到东陵先生的信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是他被打压得太狠之后而生出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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