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咬牙膝行往前的时候,身后忽地传来了一个很平和的声音道:“女郎这又是在做什么呢?且放过她们几个罢,莫要再顽皮了。”
这声音一起,两个使女明显都是大松了口气,那个抱花觚的使女更是两眼通红,几乎掉下泪来。
杜十七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戾气,不过当她转头时,她面上的笑容却是娇弱斯文的。
“你回来了。”她向着来人抿嘴一笑,左边的脸颊隐约露出了一枚梨涡,笑吟吟地道:“还是你最懂我,知道我这是开玩笑。”
来人是个使女打扮的女子,一身的衣着却远比那另外那两个使女华丽,年纪也略大了几岁,约莫十六七的模样,生得颇为清秀,只是她此刻的面色有些不大好,脸色苍白里泛着青,且她像是走得很急,有点气喘吁吁地,手里还拿着块jīng致的丝巾,一面走一面不时向头上抹着汗。
杜十七见了,便又笑问:“你这是怎么了?如何走了这一头的汗?”语罢,她便转眸看向一旁捧盘的使女,斯斯文文地开了句玩笑:“你瞧瞧,你彩萱姊姊今日可算是风度尽失了呢。”
她抿着唇笑得轻柔,糯糯的语声好似最温软的柳絮,一阵chūn风便能托着飞起。
捧盘的使女嗫嚅地不敢说话,而那个叫彩萱的使女听了这话,便自垂了头,眸中厌恶一闪而逝。
这种绝不宜于出现在仆役脸上的神qíng,自是不能被人发现的。于是,当彩萱抬起头来时,她苍白的脸上仍旧是一派温和:“女郎最是心慈,她们不过是些粗蠢的笨人,您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
说这些话时,她下意识地回过了头,以布巾掸了掸肩膀,远看就像是在拂去身上的残雪一样,动作很是自然。
杜十七的双眼微微一眯。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一刻,她的眼底晃动着兴奋的火焰。
那是在乏味中发现了什么有趣之事的欢喜,甚至可以说就是在幸灾乐祸。
“你这是怎么了?”待彩萱走近了些,杜十七又问了一声,两手捧着暖囊,神qíng平静。
此时,彩萱已然行至杜十七的身前,虽然面色仍旧苍白,语声却是如常:“回女郎的话,我无事的,就是李夫人……不见客。”
口中虽说着无事,可她却忽地抬起头来,与杜十七对视了一眼,眸光却是极深,语罢又往两旁看了看。
第394章 亭中语
杜十七柔弱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兴味的神qíng。她挥挥手,身后的两个使女如蒙大赦,躬身退了下去,那个捧花觚的使女甚至连雪地里的匕首都忘了捡。
见她二人走远,彩萱方才往前踏了两步,凑在杜十七的身前轻声地道:“李夫人的qíng形有点不大对。”
“哦?此话怎讲?”杜十七好整以暇,闲闲地摆弄着手里的暖囊。
彩萱的面色有些难看,踌躇了一会,方压低了语声道:“要不还是回屋说罢,事qíng有些……不大好说。”她边说边不安地往四下看,那双往常总是很镇定的眼睛里,鲜见地含了一分惊惧。
“是这样么……”杜十七拖长了声音不紧不慢地道,却并不往花园门口走,反倒缓步行至小径边缘,俯身要去拾方才掉落的那只匕首。
彩萱见状,连忙抢上前几步将匕首拾起,拿衣袖拭净了,方双手捧给了杜十七,眼睛里的惊惧越发地浓,低声道:“还请女郎恕罪,不是我不肯在此细说,而是李夫人的qíng形实在是……一言难尽,还是等回了屋,屏退了众人,我再细细地告诉女郎吧。”
“竟是如此烦难么?”杜十七扭头看向彩萱,两道细细的眉毛挑了挑:“李阿姨又能出什么事?不就是最近有恙不好见客,还能如何?”她不以为意地说着,接过匕首还入鞘中。
彩萱的神qíng却远不像她这般轻松,她压着眉头,就像是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qíng绪,再度苦劝道:“女郎还是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杜十七“嗤”地笑了一声,伸指朝四处点了点,淡声道:“此地空阔无人,说话不是正好么?难道还不及我的屋子?”她一面说话,一面便脚步轻盈地来到了蜡梅树下,带着点孩子气地向树身上轻踢了一脚,那枝上积雪便又应声飘下了好些,纷纷扬扬地映着阳光,像是水晶做成的细屑。
彩萱闻言,神qíng微怔,旋即便也反应了过来,苦笑道:“女郎聪明无双,我倒是糊涂了。”
她方才确实是有些惊魂未定,所以才没明白杜十七的意思。如今看来,花园显然是更适合密谈的地方。尤其是此刻,树木凋零,视野很可及远,只要有人出现,必定会被她们发现。
杜十七闻言便笑了笑,伸出一根葱嫩的手指往前一指,道:“罢了,我们便去亭子那里吧,看来你这是碰上了大事,那里比此处更好说话。”
彩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在离着蜡梅不远的假山上有一座六角亭,是整座花园地势最高处,四面又没有围挡,假山也是填死了的,并不能藏人。如果站在亭中说话,那是再不怕被谁听了去的。
彩萱立刻上前扶住了杜十七的胳膊,道:“女郎说得是,我扶女郎过去。”
主仆二人便离开了蜡梅,步履悠然得宛若散步一般,慢慢地便来到了六角亭中。
亭子里到处都是雪,栏杆上头也有好些。彩萱皱着眉拿袖子拂出块gān净的地方来,又将丝巾垫在上头,方请杜十七坐了下来。
杜十七倒也没多讲究,闲闲地依坐在栏杆处,道:“现下你终于好说了罢,李阿姨到底出了何事?”
彩萱此时的神qíng已经平静了下来,闻言便上前两步,微俯了身子,低声说道:“回女郎的话,事qíng需得从我去李夫人那里问安说起。我今日去的时候,发现李夫人的院子门口又多了好几个眼生的仆妇,比前两日我去的时候人还多。听她们说话的口音,我觉得她们像是从大都来的。”
“唔,这事我也知道。”杜十七说道。
李氏病得越来越重,周氏也就是杜骁骑的第三任正妻如今大都杜府的当家主母,便从大都派了不少人来,据说是来照顾李氏的。
杜十七勾了勾唇。
照顾人照顾到将人家的院子都围死了,这也真是“无微不至”得很了。
此时,彩萱便又道:“我去了之后,便说我是女郎派来给李夫人问安的,那些仆役倒也没说什么,也按规矩往里传了话,不过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李夫人回说正在养病,不见客。女郎也知道的,自从生病之后,李夫人便从不见人,连四郎君她都不愿意见,所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便离开了。”
杜十七轻蹙蛾眉听着她的话,此时便微叹了一声,柔声道:“四兄最是孝顺了,可惜李阿姨的脾气……”她顿一顿,语气变得怅然起来,叹道:“四兄真真可怜。不过,这也不能怪李阿姨,她生着病呢,心qíng总不会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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