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下了“密杀牒”的暗桩,基本上必死无疑。不过,这规矩也不是死的,若这暗桩足够聪明机警,躲过了追杀并抹去bào露的可能,那么,隐堂会看在这份机警上,免去杀牒,为暗桩重新安排潜伏的地点。
秦素认为,那麻脸老妪就算不死,也必是“死遁”了,再也不能回到秦府。
此时她倒有些庆幸。
幸得隐堂没在陈国,否则她真会怀疑,是隐堂的人盯上了秦家。
这念头方一起,秦素蓦地便觉头皮发紧,再过一息,手心里竟已汗湿。
应该不会的。她微闭双眼,qiáng令自己镇定了下来。
若是隐堂盯上了秦家,秦家哪会有这般平静,早就被拆分gān净了。
秦素张开双眸,平息了一下有些紊乱的呼吸。
前世时,她与隐堂的联系,是在一夜之间中断的。
那一年,正是陈国历的中元二十二年。
她记得非常清楚,那年九月,她被人转赠至赵国龙骧将军府,因容颜美艳而极受宠爱,被将军收归房中,得享独宠。她便趁着这个机会收集了不少消息,并提前留下暗记,定好了与自己的上线碰头。
可她没想到,到了碰头的那一晚,她的上线并未出现,亦无口信暗记,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且再也不曾出现过。
从那一天起,关于隐堂的一切,便从秦素的生活中倏地消隐了去。
没有消息,没有联络人,就连她一度以为会突然出现的“密杀”,亦未出现。
她不知道隐堂出了什么事,更不敢去向任何人打听。隐堂暗桩除了自己的上线之外,是严禁相互之间有联系的。
于是,她只得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蜇伏于赵国龙骧将军府,在忍耐与惶恐中,渡过了她在赵国最后的半年光yīn。
半年后,赵国遣使去陈国议和,需拣选十二名贵女入充入陈国掖廷。那些赵国贵族如何舍得自家女儿?即便是出身最低、名分最差的庶女,亦有换取利益的价值,远胜于这种毫无回报的赠予。
于是,如秦素这般的艳姬美婢,在每府主母的安排下,便有了更好的用途。
陈国历中元二十三年,秦素以赵国龙骧将军府庶五女、年方二九的赵姬莹之名,重返故国。
复归故土,人事殊异。
去国时,秦素还是盈盈十五的少女;归来后,她却已近花信年华,满心疮痍。那相隔的八年时光,漫长且艰辛,而她更已变得面目全非。
也就是自那时起,秦素才真正确定,她终于离开了隐堂,或者说,是隐堂终于放弃了她。更有甚者,是隐堂已然不复存在了。
她垂下眼眸,看着脚上的木屐。
重生后回望前事,秦素渐渐便有了种隐约的感觉:隐堂虽有宏阔堂庑,培养死士暗桩的手笔亦极大,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一直囿于赵国,对唐国与陈国,始终无力渗透。
这种无力之感,在秦素身居赵国的最后一年,尤为明显。
彼时的秦素曾犯下大错,错到足够隐堂派出密杀取了她的命。自然,以她之能,那时的她还是有机会逃跑的,可她却没有。
暗桩的日子她已经过得够了,对隐堂的惧怕,亦随着那漫长得让人绝望的岁月,而渐渐淡去。
她安然地等待着密杀的出现,含着隐约的期盼,等待解脱时的那一份轻松。
可是,隐堂却根本不曾察觉她的错误,到最后更是消息全无。这神秘的组织便如同它的名字那样,莫名其妙地便隐匿了起来。
从那之后直至秦素身死,她都再没得到过隐堂那边的半点消息。
几粒雪珠忽地落上面颊,带来几许冰凉。
秦素抬袖拢了拢发鬓,亦拢住了那飞雪般四散的思绪。
罢了,前事已沓,专注于眼前才是最重要的,隐堂是存在还是消亡,与这一世的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将心神拉回到了眼前,继续思忖麻脸老妪一事。
说起来,未曾趁势抓住麻脸妪这条线索,她倒并不觉得可惜。
她在明、敌在暗,她本来就吃亏。不过,那幕后之人现在肯定也不好过。
阿豆这条线一扯便是八年,如今线断了,那人想要再重新拉一条线盯着秦素,怕是难了。
即便是隐堂那样的组织,断了一条线后想要再重新布下暗线,亦需经年谋划。
壮士断腕,那也是要流血的。
秦素的心qíng轻松了一些。
在不损一卒的前提下,她破了对方一个先手局,还顺手布了几颗棋子,这一阵,她算是占了优。
第52章 雪千树
思绪飞转间,一行人已然行至曲廊,东华居的院门敞开着,门前立着几个提灯的小鬟。
秦素举眸看了看天。
天空像一面倒扣的湖水,墨蓝中泛出幽紫,细碎的雪片嵌于天际,如灰色的丝絮,落入灯晕时又化作琥珀般晶莹。
打发走了其余人等,她便扶着阿栗来到了正房廊下,静候林氏起榻。
未几时,东院里的晚辈们便皆到齐了。秦彦柔到底还小,扛不住困,一路走得头点胸口,像小jī啄米,给几位姊姊行礼的时候眼神都是虚的,秦素看得好笑。秦彦婉便叫使女抱着她,让她再睡一会。
不一时,林氏也起了榻,梳洗完毕便带领子女先去东萱阁接上了吴老夫人,方浩浩dàngdàng地往院门而去。
吴老夫人有年纪了,坐了兜子行在最后,林氏则携着众人在前,一行人自东萱阁外的小径而出,沿游廊穿过一重院落,前方便现出了高高的青砖墙,高墙之外便是主院了。
因墙下未设曲廊,只有以大石铺就的道路,于是,行至此处之时,人群中便渐渐撑起了一柄柄的油布伞。若有人居高而望,必会觉得这qíng形就像是一群行走的蘑菇,于细雪中缓慢地移动。
秦素将伞面推开两分,朝着四下打量。
道路两旁植了花树、建了亭台,宛似一所花园,花树间高高矮矮地点着灯笼,映出满院的晶柯玉枝、素影纷飞,宛然静美。
顺着石路转一个弯,迎面便是两扇黑漆大门,早有仆妇候在门边,此时便推开了门扇,众人鱼贯而出,来到了主院的一处大花园。
这所花园占地不大,花木扶疏之外,另有大块灰砖铺就的宽道,可供马车行进。宽道两旁则是碎石小径,分别通往东、西两院的大门。
这两座大门通常是关着的,除每月的初一、十五这两日外,也就只有客人登门时方会开启。平素东、西、主三院之间的往来,皆是从角门出入,那角门以一条细长的夹道相通,却是在后花园那一带,位于德晖堂的正后方。
秦素随众人步出正门,远远便见对面的那两扇门从里打开,走出来几个打伞的使女。透过漫天细雪看去,那使女的月白布衣、石青布裙,便有若雪中碧柳,衣带迎风飘舞,说不出的好看。
秦素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青衣青裙的东院使女们,垂下了眼眸。
秦家仆从的服色各不相同,是有着明确的规矩的。
东院仆役皆着青衣,西院则是上白下黛,至于主院,因太夫人年纪大了,故一应仆役皆着沉香褐、墨灰或茧色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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