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从仆役的衣着上,便可知这几院间的泾渭分明。
此时,那几个西院使女神qíng肃然,出门后便有序地分列于两旁,随后便又有一群人走了出来,打头的挑灯使女也是同样的装扮,灯笼上写着大大的“西”字。
再接下来,才是几个斩衰扶杖的男女,步履端雅地行了出来。
秦素扫眼看去,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钟氏,亦即西院夫人。
钟氏容颜娟秀、气质温婉,秦素记得她应该也有三十出头了,望去却如双十年华的女子一般,比之林氏的端丽,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qíng。
在钟氏的左侧跟着三位翩翩少年郎,俱是眉清目秀的长相,分别是十五岁的二郎秦彦昭、十四岁的三郎秦彦柏与十一岁的四郎秦彦直。钟氏的右侧则是两位小娘子,分别是三娘秦彦梨与四娘秦彦棠,也皆是一副秀丽的容貌。
这群人出门后,仍是默立于门边,不一时,便见四名素衣健妇抬着一只兜子行了出来,兜子上坐着一名老妇,容长脸,淡眉凤眼,鼻梁挺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却是西院的老夫人——高老夫人。
如同吴老夫人一样,她也是行在了队伍的末尾,与吴老夫人几乎同时步出了院门。
两队人马分别立于各自门前,如同两军对峙一般,隔着中间一块阔大的庭院,遥遥相望。
灯笼里she出微huáng的光晕,大雪于天地间飞舞,众人的衣袂与发丝搅着雪片,油伞上有轻微的声响。
这短暂而寂静的一刹,玄妙得如同道家一念。
只是,这一念并非道境中的永恒,而是两房正妻无声的较量。
林氏与钟氏似皆在等着,看谁先沉不住气,看谁先开口向对方问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素无聊得都想悄悄打个哈欠,忽听人群中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咳嗽。
“姒妇好早。”钟氏首先打破了沉默,颊边含着似有若无的一缕笑,
“唔,娣妇也好早。”林氏淡淡地回了一句。
两个人远远地站着互视,并无一人往前多行半步。
过得一刻,林氏向钟氏点了点头,脚下一转,竟是原地转了个方向,径直往德晖堂的方向而去。
她一动,秦素他们便也跟着往前走。一面走,秦素一面便以眼角的余光打量,却见钟氏亦是原地转身,与林氏走的是同一个方向,踏上了西门那一侧的回廊。
于是,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早上,秦府主院的宽道上出现了两队人,这两队人虽多为妇孺,却有着军队一般整齐的队列,分别沿着东西两道曲廊,朝着一个方向行进。
秦素见怪不怪地垂下了眼眸。
这是秦府怪现象之一,每逢初一、十五准时上演。
直到行至了德晖堂的院门前,两队人才渐渐合拢,人群中亦响起了低低的说话声。
这是秦家的小辈们在互相问候。
虽然东、西两院的氛围很古怪,但并不妨碍小辈们相处。
秦素早便盼着这一日了,第一时间便向秦彦昭问了好,又与另两位堂兄见了礼。
秦家是将两房子女合在一起序齿的,从血脉上来说,他们也的确是亲兄弟姐妹。
见礼已毕,秦素便向秦彦昭身后看了一眼,却见一个穿玄衣的小童垂手站着,她并不认识。
阿承居然还未病愈。
那一刻,秦素的失望几乎溢于言表。
她与周妪好些天未见,并不知阿承近况。但她总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阿承无论如何也该病愈了,今日她亦是抱着见阿承的希望而来的,却未想根本就没看见他的人。
阿承不在,那她又该如何了解二兄的近况?
第53章 独从容
秦素心中正自踌躇,忽闻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这便是六妹妹么?”
她回转心神,往声音的来处看去,便看见了秦彦梨娇俏的脸,秦彦棠的一双明眸亦凝在她的脸上。
她们两个再加上秦彦贞与秦素,这四姐妹其实同为十二岁,相互之间仅差几个月而已。此刻见两位庶姊主动问候,秦素连忙堆出些笑来,上前与她们寒暄,又拉着秦彦婉她们,姐妹几人好生厮见了一番。
说起来,秦家虽重视子嗣,嫡庶之间却分得极清,这从名字上便能看出端倪。嫡出子女皆以寓意德行的字为名,如“端、直、昭、婉、贞”,而庶出子女则从“木”旁,如“梨、棠、朴、柏、柔”等等,一目了然。
不过,秦素却是其中的异类。
秦世章当年或许是忘了,也或许是觉得赵氏的出身太低,竟给秦素只取了单字名,根本没给她入上族谱。现在他已离世,林氏更是绝不可能主动提起此事的,而太夫人对于庶出子女之事,通常都不大关心。于是,前世时,直至被抬去汉安乡侯府,秦素都一直用着单字名。
陈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双字名为贵,单字名为贱。
庶族贱民不可名双字,而在那些大士族中,只有最出身最卑微的子女,才会以单字命名。
前世的秦素,便是顶着这卑贱的单字名,一直拼命想要在这名字中加一个“彦”字,却始终求之而不得。
在污浊的尘世里打过一回滚,又在深宫内苑走了一遭,这一世的她再非昨日没见识的小姑娘,对这些表面风光直是嗤之以鼻。
她前世是卑贱,可她却比秦家的大多数人都长命,也比他们活得更风光,这就够了。
区区一个名字,她还没放在眼里。
“吱哑”,一声轻微的门扇开启之声,打断了秦素的思绪。
她抬眼看去,却见德晖堂高大的院门缓缓向两旁拉开,两个褐衣小鬟提灯执伞,自门内行了出来,静立一旁,随后便有一个穿着褐襦灰裙、头发梳得平平整整的老妪走了出来,却是周妪。
她并未打伞,肩上落了大片雪花,发丝上亦坠着雪片,却丝毫无损于她的庄重。
“见过两位老夫人、两位夫人,见过诸位郎君、诸位女郎。太夫人已经起榻,请进院罢。”
一通冗长而复杂的请安语毕,周妪与那两名小鬟齐齐后退数步,躬身垂首,静候诸人进院。
吴老夫人与高老夫人已然下了兜子,此时几乎同时举步,双双跨入了院门。
周妪向她二人躬身行礼,旋即转身引路,那两个打伞的小鬟分别跟上,替下了两位老夫人身边的仆妇,一行人沿着德晖堂的十字甬路,慢慢地往前走去。
直至她们的背影在飞雪中渐渐模糊,林氏与钟氏方才对视一眼,各自做了个“请”的手势,遂领着麾下子女们分列左右,转上了两侧的游廊,一东一西,仍然保持着齐头并进的队列,目的地自然只有一个——上房明间。
曲廊之上,木屐声参差响起,若轻重不一的更鼓。
秦彦婉略为讶然地转过眼眸,看了看步态稳静的秦素,心中颇是称奇。
秦府每逢初一、十五的请安场面,便是她这个见惯了的,有时亦会觉出一种尴尬。而秦素却平静得出奇,厚密的刘海下,那一双眸子里透着淡漠与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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