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手上,正握着一张折成方块的粗茧纸,暗huáng的纸面儿上折痕重叠,似乎被不止一次地折起又打开。
他凝视着这张纸,好一会后,方缓缓抬手,将纸张凑去了鼻边。
一股淡淡的腥臭气息,顷刻间萦绕于鼻端。
他的眉心动了动,冰冷的眸光深处,似蕴了一层极淡的笑意。
然而,这笑意很快便淡了下去。
他将纸片收起,复又取出了那只锦囊,将里头的信笺取出来反复看了数遍,目中便有了了几分森冷之意。
马车摇晃着往前驶去,穿过宽阔的御街,驶向了权贵云集的大都城东南角。
桓氏府邸便位于这一带的正东方向,是一幢六进六路的大宅子,乃是桓氏居住多年的老宅了。
桓子澄将锦囊也收好了,坐在车厢中,微微阖眼,那张素来冰冷的脸上,现出了些许疲惫的神qíng。
然而,当马车停下时,跨出马车的他,却已然恢复了平素的冷淡,就像是方才的疲惫从不曾出现过。
他提步踏过桓府高阔的台矶,进得院中,冰雪般的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与从容。若不仔细看,无人会发现,他的颊边,仍有着些许不自然的cháo红。
“郎君要去探望夫人么?”踩上垂拱门的石阶时,焚琴悄声问道。
桓子澄脚步未停,袍袖在夜风中翻卷:“先去蒲园。”
“蒲园?”焚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蒲园可是四郎君的住处啊,他家郎君几乎从不涉足的,怎么今日却突然要去那里?
焚琴简直觉得奇怪极了。
他偷眼打量着桓子澄,却见他仍旧是一脸淡漠,绛衫飘摆、大袖迎风,不疾不徐地踏上了那条十字甬路。
焚琴皱起了眉。
这也太奇怪了,就算要去四郎君那里小坐,也不必赶在今晚。通常qíng况下,夤夜到访,总是有些不合礼仪的。
只是,桓子澄的神态却极笃定,施施然自甬路转上曲廊,脚步不疾不徐,似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夜访蒲园。
焚琴歪着脑袋跟在他身后,一脸的不明所以。
不多时,在两个人的正前方,便现出了两扇jīng致的竹篱合扇门。
蒲园到了。
桓子澄脚步未停,转上小径,复又拾级而上,袍摆在夜风里轻轻飞扬。
蒲园之中,仍是灯火通明。
桓子瑜想来还没睡,透过那竹扉的fèng隙,焚琴瞥眼瞧见,院子里正中大屋的窗纸上,时而有人影晃动,而院门处的檐角下,大大的八角灯笼上蒙着绛纱,氤氲出一片红光。
那守门的小厮老远就瞧见了桓子澄,一时间却是傻了,脸上的表qíng就像是见了鬼。
众所周知,桓大郎冷qíng冷xing,对家中弟妹从来不假辞色,最近这两年尤其冷漠,连平常的走动也都断绝了。
可谁想,他居然出现在了蒲园。
在这个据说是有端午宫宴的晚上,这位大郎君赴宴归府,不思回住处歇着,却是踏着夜色而来,一身绛色长衫在风里飞舞着,直若仙人从天而降。
那小厮看得两眼发直,连行礼都忘了。
焚琴见状,立时将胸脯挺得高高地,昂首阔步走了过去,抢在桓子澄前头行至阶下,昂然道:“我家郎君来看四郎君了。”
桓子澄乃是桓氏嫡长子,是桓家小一辈中身份最高贵的,纵然私下里焚琴总在忧心自家郎君对弟妹们不够好,但在这种时候,嫡长子的架子却必须搭足。
他的语声足够清亮,那小厮被这声音震了一震,这才有点明白了过来,摸着脑瓜儿“哦”了一声,返身就往回跑,跑了两步觉得不妥,又忙跑回来给桓子澄行礼,胡乱说了句“见过大郎君”,复又匆匆往回赶。
许是桓子澄出现的得太过惊人,那小厮还没跑上两,不知怎么一来便一脑袋碰在了门柱上,直撞得他“蹬蹬蹬”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焚琴在旁直咧嘴。
那一下撞得可不轻,指定得撞成寿星脑袋。
那小厮似是有点儿摔傻了,坐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后,方才爬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进院中传话去了。
焚琴便摇头:“这可得撞疼了。”想了想,仰首看向桓子澄,讨好地一笑:“郎君,我们那边有好用的膏药,一会儿我给这里送一些来,可好?”
他今年已经十一岁了,虽然窜了点儿个子,但在桓子澄的面前还是很矮,也就到他腋窝,此时这般仰头看着人,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gān净得像是新生的婴儿。
桓子澄的面上,难得地现出了一丝温和。
“不可。”他说道,拂了拂衣袖,不顾焚琴迅速垮下去的脸,将视线投向了前方。
蒲园的大门很快就从里开启,桓子瑜白衫胜雪、面若温玉,翩翩然立在阶前,笑语殷勤地躬了躬身:“长兄实是稀客啊,弟迎接迟了,长兄勿怪。快些请进罢。”
他的语声甚是恭谨,风度亦极谦冲,所谓如沐chūn风之君子,大抵如是。
桓子澄负手而立,眉眼未动,只淡然凝视着自己的四弟。
那一刻,他的眼神中,蕴着一种坚硬的冷漠。
桓子瑜怔了怔。
然而很快地,他便又是温笑如初,再度殷殷而语:“长兄莫要站在门外了,且进屋一叙。”
这温和的语声被夜风拂散,桓子澄冰冷的面上,没有一丝qíng绪。
第781章 染朱砂
“只此一回。”桓子澄倏地开了口
清冷的语声如浸了冬夜月色,像是能冻住人的骨ròu。
桓子瑜面上的笑容飞快地淡了下去,怔了一会后,他便皱起了眉:“长兄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长兄在说什……”
“再无下次。”冰寒的声线再度响起,生生冻结住了桓子瑜接下来的话,也冻结住了他的表qíng。
在那个刹那,这位桓氏四郎君的面上,是一个将怒而未怒的神qíng,而这神qíng就像是定在了他的脸上,甚至连唇角的弧度也一直悬在那一处。
桓子澄再不置一语,拂了拂衣袖,转身踏下了石阶。
月色翻滚而来,如海làng般层层卷过,滤下他朱衣如血的背影,肃杀、冷寂、神秘,却又艳丽华美,在漆黑的夜色中绝然绽放。
那一刻,包括焚琴在内的一众仆役,尽皆呆住,复又痴迷。
仅只是一道背影,亦能让人觉出沛然深邃之势,如临渊而立,叫人打从心底里战栗起来。
青桓,果是大都第一美男。
所有人心中尽皆生出这样的念头,望着那月华下绝尘而去的背影,俱是心驰神往,人群寂寂,竟是连一声嗽声亦无。
直到那绛色的背影在夜色中行去好远,焚琴才头一个清醒了过来。
他回头看去,却见蒲园的一众人等尽皆怔然而立,就连四郎君亦是满目惊异,面上甚至还余着些许惧色。
焚琴忍不住挺了挺胸脯。
旁的不说,他们家郎君的人才,那可是顶顶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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