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回去了,四郎君恕罪。”匆匆地向桓子瑜行了一礼,焚琴便疾步追了出去。
转过甬路,踏上曲廊,桓子澄漫步前行,面上一派宁和。
药xing已将过去,那种灼人的燥热正一丝一缕地自他的身体深处抽离,不适感也正在渐渐消失。
然而,心底里乃至于灵魂深处的某种不适,却是短时间难以消弥的。
桓子澄的面色坚冷如铁,唯眸底漾起些许讥嘲。
这世上所有的算计,都及不上来自于家人的算计更叫人心寒。
纵然这并非他第一次领略,甚至也并不是他第一世领略。也或许,这算计里还掺杂着旁人的算计,比如那个锦囊,就很可能出自他人之手。
可此时此刻,那种透骨的寒冷,却仍旧遍及全身,令人难以释怀。
所谓亲人,在有些时候,比你的敌人还要可怖。
“郎君等我一下……等等我……”一阵语声自身后而来,却是焚琴小跑着追过来了。
桓子澄未曾说话,脚步却慢慢放缓了一些。
焚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的灯笼晃出很大的幅度,好容易方才追上桓子澄。他一面拭着额角,一面便气息不稳地问:“郎君怎么就这样走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低低的“唔”。
等于没有回答。
焚琴就皱起了眉,面上亦涌出了忧色,一脸愁绪地道:“郎君这样一走,四郎君准定不喜。”
桓子瑜向来在桓道非面前很得脸,万一他跑去说些什么,桓子澄才得来的好日子,只怕又要没了。
所以,焚琴很担心。
桓子澄垂眸扫了他一眼,面上的冷漠便消散了,语声也是难得地温和:“他气或不气,与我何gān?”
一听这话,焚琴的脸就垮了下去,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qíng:“郎君,话可不能这样说,郎主素来最喜欢四郎君了,这要是……”
“小孩子家,莫想太多。”桓子澄打断了他的话,面色重又恢复了冷硬。
焚琴觑着他的神qíng,到底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得将手里的灯笼挑高了些,嘟囔道:“都没个灯笼在前头照着,郎君方才也走得太快了。”
对于这个总是絮絮叨叨的书童,桓子澄有着绝大的宽容,此时这抱怨声传来,也不过是让他多看了焚琴一眼罢了。
焚琴对自家郎君还是相当了解的,知道他这时候心qíng不好,于是便不再说话,只安静地挑灯引路。主仆两个穿廊过院,首先去了裴氏所住的“清笙石舍”请安。
只是,裴氏此时已然睡下了,清笙石舍只留了一个老妪守门,桓子澄在门外候了一会,直到那老妪回禀说裴氏已然熟睡,他才领着焚琴回到了芜园。
甫一回院,留守院中的煮鹤便快步迎了出来,引着桓子澄挑帘进了书房,待那竹帘垂落后,他方轻声禀道:“回郎君,戌初时分,夫人和十三娘子一同来过,因夫人说要给十三娘子寻张字帖,我便将夫人让进了书房,又陪着夫人去后头梢间里找了一会,共寻了三本字帖,夫人一并都带走了。字帖名录在此。”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奉上了一张字条儿,那上头工工整整地抄录着字帖的名目:“请郎君过目。”
桓子澄接过字条,看也没看便搁在了一旁,只淡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煮鹤便躬着腰退了下去。
桓子澄径向窗前的高几旁坐了,视线的余光拢在那张抄录着字帖的纸条上,面如寒冰。
沉默了一会后,他便起了身,缓步踱去了一旁的大书案。
那是他日常伏案之处,在书案的背后便是那个大书架,上头分门别类地摆放着经史子集。
他面色淡然地在书架前站了一会,便探手向书架左侧的某一处按了按。
“啪”,一声轻响,也不知他触动了什么机关,那书架最底下的基座竟启开了一个小门,却原来是个暗格。
桓子澄俯下了身子,仔细地向那暗格处观察了一会,复又以手指在暗格的边缘左右拭了拭,迎烛细看。
在他的手指上,沾染着少量微红的粉末,似是朱砂。
看着手指上的这一抹红色,桓子澄低垂的眼眸里,晃过了一丝寒意。
而随后,这寒意便又化作了困惑。
这种表qíng是鲜少出现在他的脸上的,然而,此刻的他却像是对某件事难以理解,竟维持着这种神qíng,在书案边立了许久。
烛火明灭,书房中一片岑寂。
焚琴与煮鹤皆知道他的脾气,也无人来扰他,房间里唯一的声响,便是夜风卷动竹帘,发出了极细微的窸窣之声。
第782章 遭罢黜(300月票加更)
“来人,叫哑叔过来。”良久后,桓子澄终是提声唤道,一面便探手在书架某处一抹,那暗格立刻缩回了原处。
他撩袍坐在了扶手椅上,双眸凝向烛火,神qíng莫测。
哑奴很快便来了。
“近前来。”桓子澄招手唤他,同时自袖中取出了折好的那张粗茧纸,递了过去:“这里头有些残余的药粉,你拿去给任宗瞧瞧,请他老人家好生查一查,再将这药粉的配伍都写予我。”
桓子澄拿出的这张纸,便是秦素用来包药粉的,在给郭元洲喂过药后,桓子澄便顺手将之给收了起来。
哑奴无声地躬了躬身,接过纸袖了,桓子澄便又自袖中取出了那个锦囊,自其中抽出那封伪造的信,jiāo给了哑奴:“这信jiāo予宁宗,请他验一验笔迹,还有纸张、钤印也要细查,有结果立刻告诉我。”
说到此处,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悠然道:“今日宴上我险些着道,玉琼殿中有人设了局。此信若是落入他人之手,我桓氏,怕又要经历一场风雨。”
哑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迅速打开信纸看了两眼,面上立时便有了极浓的担忧。
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话,只是,他在桓家是从不开口的,于是他又很快闭上了嘴,上前几步,拣起案上的毛笔,在一张白笺上写了几个字,递给桓子澄看。
桓子澄扫眼看过,便微微摇头:“我无事,只中了一种谜药罢了,如今药xing也将过去了。”他面无表qíng地说着,将手指在案上轻敲了几下,淡声问:“跟在父亲身边的那个长随,长了一双倒八字眉的,叫什么?”
哑奴闻言,皱眉想了一会,便在纸又写了几个字。
桓子澄垂眸看着那纸,唇角轻轻一动:“原来是叫阿驹。”他没再说话,只向哑奴打了个手势。
哑奴立时躬了躬身,提笔便将阿驹的名字给涂掉了。
桓子澄的视线停落在纸上,微蹙了眉,沉吟语道:“此局之中,有一事古怪。在药xing发作之时,殿门被锁,彼时我忽然听见有女子唱歌,歌声极诡,歌词亦叫人费解。”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在那白笺上写了几个字,正是“鸭脚huáng、岸山青”这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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