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此处,座中的大多数人,甚至包括中元帝在内,皆是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
三皇子向着中元帝深深地弯下了腰:“儿臣尚有一事要向父皇禀报。便在惠风殿事发当日,有人曾亲眼目睹桓大郎桓子澄出现在惠风殿附近,儿臣请父皇允准,传邢大监进来问话。”
中元帝看了他一眼,目中隐有深意,淡然不语。
见他未置可否,三皇子此时胆子也大了些,便直接将邢有荣唤进来问话。
自然,问话之后得来的结论,也的确越发证明了三皇子的言辞。邢有荣jiāo代说,就在惠风殿事发当天的上晌,他与几位金御卫的首领曾亲眼瞧见,桓子澄出现在了天龙山北麓山道附近,而那条山道,正通往惠风殿。
待邢有荣退下之后,二皇子也不去看中元帝的脸色了,兴冲冲地抢先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接下来的事qíng委实一目了然。”
三皇子连着说了许多话,似是有些累了,此时便向他笑道:“既是二皇兄都想明白了,吾愿闻其详。”
二皇子便站了起来,面朝中元帝揖手:“父皇,接下来的事qíng儿臣已然想得清楚,便由儿臣来说罢。”
中元帝微微点了点头,并未开言。
二皇子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儿一般,笑得见牙不见眼,躬身谢过了中元帝,遂转向众人,乐孜孜地解说起来:“依我猜测,那假公主与那嫡长孙二人应是暗中联手,借着与淑仪夫人闲聊之机,趁机将淑仪夫人并一应知qíng的宫人尽皆格毙,同时又收买了宫里一位受宠的妃子并几个宫人,证明事发时公主并不在淑仪夫人的宫中。如此一来,既斩断了一切首尾,又把自己摘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从此后高枕无忧,再不必担心这秘密被人识破了。”
“啪,啪,啪”,大殿里响起了清脆的击掌声,却是三皇子抚掌而笑:“二皇兄果然聪明,却是给了小弟喝水润喉的闲暇了。”语毕,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纵然有他二人笑谈作态,然大殿中的氛围,却是比方才还要压抑。
三皇子今日是冲着谁来的,诸人已然瞧得清楚。而叫大多数人吃惊的是,三皇子的目的还不止于此,而是大有借晋陵公主灭桓氏之意。
如此一来,中元帝的态度,便至为关键了。
这到底是灭掉一个冠族的大事,众人自是不敢擅自开口,只看中元帝表态。
中元帝面容淡淡,视线转向一直未语的太子殿下,盯着他看了许久,双眉蓦地一松:“太子可还有什么要置疑的?”
此时的他,面色十分温和,眸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喜意。
太子殿下一眼瞥过,面色骤暗。
他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儿臣还是之前的看法。世人常说‘人言可畏’。何以可畏?因人言者,不知其真伪、善恶、虚实,只听其言,花团锦簇,焉知那繁华之下没有污泥朽木?以儿臣看来,仅凭言语取证,委实难以叫人信服。儿臣以为,还是要看实证或物证,才可取信。”
说到这里,他便转首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俞氏,面上不见喜怒,沉稳地道:“三皇兄此番说辞,紧要的一点便在于公主是真还是假。而这位‘好心’的夫人,依照记忆画下了所谓檀木印,然,那画像清楚么?确实么?那印上镌着什么字,或是刻着什么花纹,皆画出来了么?”
这声音一落,三皇子的面色变了变,却是没说话。
太子殿下也不看他,仍旧面色沉静:“只凭一句不记得了,就要硬生生将檀木印易了主,这根本说不通。在三皇兄的所谓‘故事’中,那檀木印乃是证明公主真假最重要的证据,然这位夫人却偏于此处语焉不详、含糊不清。说难听些,便是随便从街头找个人来问一问檀木印,那路人亦能说得与她一般无二。晋陵公主明珠得返,此事传遍了大陈,那认亲时所用的檀木印,亦是所知者甚众。这位夫人所谓的证词,在我看来,大有水分。”
言至此,他转身面向诸人,眼风微带讥诮:“世人有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日吾等众兄弟姊妹聚集于此,所为何来?不过是听了满耳朵的子虚乌有罢了。虚掷光yīn、徒耗时间,不过如此。”语罢,拂袖入座。
第955章 端雅度
不得不说,太子就是太子,一下子便指出了俞氏证词中最薄弱的一环,且亦将三皇子狠狠地嘲讽了一回。
三皇子说了半天,真正能拿得出手的证据却是一样也没有,更没有直接的证人,唯有俞氏的所谓证词还算有点样子,却也起不到一锤定音之效。
秦素看了太子一眼,心下倒也佩服。
当今世上,见过那檀木印真容的,唯秦素一人而已。就算在前世,见过那印章的人也很有限。而这一世,据秦素所知,因为她这个公主已然被认回皇族,中元帝便没了那么多唏嘘遗憾之qíng,应该是从不曾将印章拿出来把玩感叹的。
“那位皇子”,一定也不知道檀木印上头刻着哪几个字。
既然他不知道,俞氏么,怕就更不知道了。
秦素以眼尾余光看向俞氏,却见她肃容敛眉,风度端雅,太子殿下的一番言语,并不曾令她有半点异动。
秦素弯了弯眉。
想来,对方手中真正的底牌,还没翻出来呢,所以对方并不急。
这样正好,因为她也不急。
她施施然地拣起茶盏,啜了口茶,耳听得旁边响起了一阵衣带摩擦之声,旋即便是三皇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子殿下若要专意挑错儿,则确实容易。到底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谁又能记得那般清楚?就算有物证,那也是十多年前的老物件儿了,一时半刻之间又去哪里找寻?所剩者,唯有人证而已。”
他一脸诚恳地说着话,俊秀的面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如今还要求得父皇允准,儿臣要再唤二人前来作证。”语罢转向太子,面露温笑:“想来,人证再多上几个,殿下也总会信上一二的罢。”
“诚如此言。”中元帝似是很认同他的观点,一面便将手抚向了金冠,懒懒地一挥衣袖:“老三的请求,孤准了。”
那一刻,他的神qíng堪称愉悦。
三皇子剑指何方,如今已然十分清晰。
而三皇子此举的目的,亦正合中元帝心意。
桓氏,始终是他不得不正视的一个大问题。
此前是,此时更是。
如今,一万jīng锐尽灭的桓氏,就是只没了牙的老虎,三皇子此时便是适时送上了一顶大大的帽子,这帽子上明晃晃的“欺君谋逆,论罪当诛”八个大字,直叫中元帝打从心底里觉得那么地合意。
汾yīn桓氏,是远甚于qiáng赵凶唐的敌手,如卧榻之侧的一柄利刃,让他没有一夜能够睡得安稳。
外敌终究在外,一时间是杀不到皇城里来的,而重返大都的桓氏,才是他郭氏皇朝的心腹大患。
只要将桓氏打掉,并想法子消去另几姓手中的力量,再将士族门阀的爪子剁下几只来,则大陈便会真的改姓郭,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身为皇族的郭姓反倒不在大姓之列,他一个皇帝无论做什么,都是处处受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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