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好歹也要吃一些。你六哥说了会放了你的,你不吃哪有力气走得动路?”阮婆婆叹气。
“他不会放我们的!他骗人!”赵元永狠狠地瞪了赵栩一眼:“他坏得厉害!我已经说了我们那几个家在哪里,他自己找不到我爹爹,就只给我们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胡乱说些什么,委屈又愤怒,伸出手背抹了抹泪,想泼掉面前的菜粥,却还是没动手。他既不愿意爹爹上当来救自己和婆婆,可是这么多天的确无人来救的感觉,又糟糕透顶。
赵栩淡淡地说:“这些日子,你们只有这些吃。我爹爹刚刚过世,你既然姓赵,不能去举哀哭灵,还是要跟着服孝的。”这孩子看来很少跟着阮玉郎,平时过得也安逸,还记得在意这日常起居的事qíng。
赵元永咬了咬唇,低下了头。
外面来报张理少求见,赵栩站起身:“吃不吃随你。”
下弦月还没当空照,院子里没灯火,处处墨墨黑一片,连禁军甲胄和兵器都没了反光。只有赵元永他们所在的置物间点了灯,微弱灯火透过窗子,堪堪照亮了廊下的一小片地方。
身后传来那一老一小窃窃私语的声音。
赵栩回头望了一眼那窗内透出的光,径直穿过院子,走进对面未被大火波及的偏房,手下人已点了两支蜡烛,房里桌椅俱全,后墙后窗周边还有烟熏过的灰黑色。
赵栩大袖轻拂过椅面,转身看了一眼张子厚,见他身后站着一人,也穿着大理寺服丧的素纱幞头,大袖常服,方裙,黑带,正抬起头看向自己,昏暗烛火下一张小脸俨然有光。
“阿妧?!”赵栩一惊:“季甫糊涂!为何带九娘来?!”
张子厚低声将急脚递一行人被高似截杀、高似让人带话的事言简意赅地说了,见赵栩面色大变,就又转头看了一眼九娘:“臣有些关节想不明白,特去请教孟小娘子。她说有耽误不得的紧要军qíng,要禀告殿下——”
九娘越过张子厚:“六哥,秦州有难!陈家有难,苏家有难,你——恐将也有难!”
赵栩垂眸看着她,柔声问:“别急,你慢慢说。是因为高似么?”
九娘看了一眼张子厚:“由果推因,高似既然是契丹人,京中百官都无人知晓的事,他怎么知道宫中诸位相公对六哥你的身世存疑?他又怎么猜得到急递铺所持有的是什么文书?张理少是否怀疑苏相和太皇太后了?”
赵栩看向张子厚,张子厚点了点头。高似原本就是苏瞻的人。
九娘断然道:“除了那夜在场的诸位,还有一个人只要稍微留心就会知道这两点!那就是始作俑者阮玉郎!他们必定已láng狈为jian相互勾结了!”
赵栩和张子厚都凛然一惊。阮玉郎和高似?怎么可能?阮玉郎和高似明明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张子厚盯着九娘:“他们一个是元禧太子遗脉,利用过蔡佑,布下天罗地网,不惜勾结西夏刺杀陈青,处心积虑要颠覆大赵江山。一个却是契丹罪臣之孙,藏身于苏瞻身边,帮助苏瞻斗倒了蔡佑,费尽心机要亡契丹。怎么看,这两个人都是对立的。你这话没道理。”
幕僚们争论不休的是高似和殿下的真实关系,还有高似是不是为了挑起契丹和大赵间的战火。他的确猜想过是苏瞻指派高似下了毒手,为的是扶植吴王登基好对他们这派人下手。
九娘看着张子厚:“若是张理少只往高似和六哥的身世疑云上想,恐怕会推断这一切出自苏相的谋算。”她摇头道:“我表舅虽然不见得支持六哥,却决计不会因为个人恩怨指使高似杀害大赵军士官吏!这种心狠手辣毫不顾忌人命的做法,只有阮玉郎会如此。”
赵栩皱起眉头,九娘这个说得不错。他也先想到苏瞻指使的可能,转念就否定了。
张子厚冷哼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你小小年纪,倒十分了解苏瞻?好,你继续说。”哼,他也算君子?
赵栩心中仍有疑虑。西夏刺客勾结阮玉郎在田庄刺杀舅舅,这是确凿无疑的事,那夜他亲眼所见,高似对战西夏刺客,手下毫不留qíng,全力维护阿予阿昉太初他们。他对自己也毫无防范,又怎会是阮玉郎的同谋?难道他对娘亲钟qíng至此?
“如果是阮玉郎主使,那么时间就对得上了。汴京到秦州,善骑者六百里日夜不停,两日夜可到,高似收到消息,才能安排在回程中截杀他们。而这个地方离秦州那么近,可以断定高似原本就已经在秦州!急脚铺一众人等的行踪都在他掌握下!”九娘声音越发低沉:“六哥,冒昧一问:先帝驾崩后,在秦州被围那张皇榜颁布之前,秦凤路有没有其他军qíng到京?”
赵栩摇头道:“没有,熙州、巩州失守,那几天里都没有任何秦凤路、永兴军路的军qíng禀报。我和太初手下的斥候也没有任何消息回来。”
九娘心头更沉重,她停了片刻才道:“我猜测高似和阮玉郎勾结,必然也和西夏勾结了,如此他们才会竭力切断那两路与京中的消息!看西夏出兵的时间,就知道他们是否合谋。如果我是西夏梁太后,一定还会同时派人马牵制住秦州附近的几路援军,大军主力全都扑向秦州!力求里应外合偷袭破城——”
赵栩声音有些gān涩:“如果高似早就潜入秦州,又在离秦州那么近的地方截杀朝廷百多人,肯定急着返回秦州!他在秦凤军多年,又熟悉秦州防卫,还带着那许多高手,一旦暗中从里面接应西夏大军,秦州危矣!”
张子厚眼皮直跳,看了看九娘,又算了一下日子,恨不得飞到秦州去提醒秦州守军。
赵栩闭了闭眼睛,背后发麻。西夏年后开始调兵集结于边境,朝中早有防备,但重兵防的是历来最易失守的永兴军路的西安州、延安府一带,还有被偷袭过的河东路永乐城附近。西夏所控的兰州城这两年一直被秦凤军压得不敢动弹,陈家军十年来的威名又极盛,根本无人想到西夏竟敢从西军最qiáng大的熙河路一路杀入。
高似的厉害,在青州的山上,他和张子厚都是亲身领会过的。
“高似如果对上陈元初,谁的胜算更大?”张子厚有点不死心地问,一出口又觉得可笑,她一个闺中女子,如何得知。
九娘叹道:“元初大哥的本事,我不曾见过。但西夏刺客刺杀陈家表叔那天,高似和表叔比了箭法。”她看着张子厚:“表叔认输了。”
三人都没再说话,一时气氛凝重。
第189章
未等烛消红, 不见窗送白。打更人从金水门里沿着瑶华宫的青砖墙一路喊了过去。已经四更天了,瑶华宫里听得真切,偏房里静默的三个人悚然而惊,都生出日月逝矣岁不我与的紧迫感。
九娘看着赵栩:“阮玉郎、高似和西夏这番图谋, 定然是为了极快地拿下秦州!他一贯喜欢cao纵人心,又爱一石多鸟。若是秦州失守, 元初大哥和镇守秦州的陈家军将领一系, 不论生死都有失守之罪!太皇太后一直不放心陈家和陈家军,恐怕会趁机联合枢密院,将表叔贬出京城, 远离秦凤路, 所以陈家有难, 我已经写信告诉了太初表哥,请他和表叔早些议定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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