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轮司机看到安娜的收藏后叹为观止。他也搞不懂这小女人--确切地说都快老女人了--怎么有这种爱好。常见电视里有人收藏火花、筷子、尿壶什么的,如果安娜的收藏也能搬上电视,肯定是一整集的故事。
"这是王贵第一次出国的时候从坦桑尼亚给我带回来的,当时全毛毛线可贵了!还是细羊毛的!我一直舍不得打,打了以后拆,就没这么有光泽和弹xing了……"
"这是我生老二的时候,同学兔子从上海带来送我的。恒源祥的。你摸摸,手感好吧!这种最适合打大花的棒针毛衣。可惜我觉得一种颜色太素,一直想配同样牌子的紫罗兰色,就是没找到……"
"这个毛线最高级!你一定想不到是什么毛。这是骆驼毛的!"
安娜眉飞色舞,边抚摸她的宝贝边满脸的陶醉。
涡轮司机并不觉得这种枯燥的谈话如居委会大妈一样叫人厌烦,反而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饶有兴趣地观察安娜的表qíng。
"你会打吗?"
"我怎么不会?打得可好了,下放没事的时候跟村里妇女学的。不过现在没时间。等退休了,没事qíng做的时候我慢慢打。"
涡轮司机大笑。他最清楚安娜的这种小花招了。以前所有的功课,安娜都不做,临上课要jiāo了才鬼画符。一问她怎么不做功课?安娜就赶紧接口:"我没空做。要做家务,要带弟弟妹妹。等我老了以后有空了我把攒的功课一下补完。"还摆出一副对老了以后的那种空闲的向往。涡轮司机知道"等退休以后打"肯定是她花钱以后内心不安,找出来安慰自己的借口。
第五章 qíng调这调调(2)
要说了解安娜,还得看涡轮司机。王贵被安娜哄一辈子,老盼望着等以后安娜退休了打毛衣给他穿,所以每次看安娜买回毛线也欢天喜地的,听安娜勾勒线变成衣以后的理想画面,乐得合不拢嘴,好像都穿在身了似的。虽然当时离安娜退休还远,就当未来投资好了。现在安娜真退休了,毛线还放在皮箱里动都不动,只偶尔拿出来摸摸欣赏。每年一到夏天,安娜就鼓动王贵跟她一起搬到楼下晒,却绝口不提打毛线的事。王贵若追问得紧了:"你以前说的给我打的毛线衣呢?"安娜就拿出女xing特有的娇嗔(虽然很老了,依旧管用,至少在王贵
面前):"现在谁打毛线啊!买的羊毛衫又便宜又好看!"
老天保佑!希望安娜不要把房子留给二多子,而把两箱毛线留给我当遗产。
正说着话,安娜发病了。"哎哟!"安娜一手捂着胃一手撑着箱子,眉头紧蹙。涡轮司机忙把她拉起来,轻轻搀着她的胳膊问:"怎么了?胃疼啊?"安娜点点头,"我得上chuáng躺着去,斗争开始了。"
安娜刚叠上的被子又给涡轮司机拉开。"你别动,躺着。我去给你冲个热水袋。"在拉被子的时候,涡轮司机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芬芳,是安娜身上的味道,很多年前他就熟悉的。心颤。
安娜依chuáng躺着,告诉涡轮司机热水袋在哪里,又吩咐涡轮司机给她热牛奶。"我等下吃药,不能空腹,你去冰箱里拿瓶牛奶热一下。"
从涡轮司机gān活,便可看出理科生的有条不紊和从容不迫。他先冲了热水袋,还顺手拉了条枕巾把热水袋裹上塞给安娜,说:"搁胃上暖着。脱了外套,盖好被子。"然后去客厅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到厨房找了个合适的小奶锅,上下翻翻,从灶台下面摸出火柴点上煤气。转身倒了杯热水给安娜送去。没一分钟,牛奶的边缘就开始冒小泡泡,表面皱皱地结了层皮。他把火关到最小,在牛奶缓缓沿锅边上升的时候迅速熄火,然后再找出个玻璃杯将牛奶倒进去,放进刚才准备好的半茶缸凉水里冰着。
"很快就凉了,你先忍一下。"
安娜说:"不急,有的药是饭前吃的,我先吃药。"
涡轮司机回卧室看见安娜在摸一个糖浆一样的小瓶子,用专用茶匙喝了两勺。
"苦不苦?"
"不苦,味道淡淡的,有点怪。"
安娜吃完后突然停下来,神qíng古怪地看了他两眼,放声大笑。涡轮司机莫名其妙,不晓得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安娜忍住笑,跟涡轮司机讲,你先出去,我要翻跟头了。又笑。
安娜是真要翻跟头。安娜第一次吃这药的时候也是这样笑。因为处方上写:"遵医嘱,服用后翻滚摇匀。"这药得在胃壁上抹匀。以后每次安娜吃完药,只要我们在家,王贵都会招呼我和二多子来看"狗熊打滚",全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涡轮司机看了医嘱以后,也笑得前仰后合,"你以前体育及格了没有?"
"没。反正不算成绩。"
"让我看看嘛!我觉得有趣。"
"不行!太丢人了!你出去啊!"
涡轮司机笑着,摇摇头走出卧室,顺便去厨房把牛奶杯从已经变温的凉水里捞出来。
服侍完安娜吃药,涡轮司机挑了个自己带的橙子,搬把凳子坐在安娜旁边。涡轮司机边跟安娜絮话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揉捏手里的橙子,好像在转太极图一样。涡轮司机有问必答地向安娜汇报自己的近况,也夹杂着说些美国大学的趣事。听得安娜满眼羡慕。
涡轮司机突然停下手,拿起chuáng头柜上的水果刀将橙子的顶端切下个盖儿,露出好看的花瓣型橘瓤,然后找了根麦管cha进去,对安娜说:"吸。"
安娜一直注视着涡轮司机的一举一动。"这怎么吸的出来?"安娜问。
"你吸吸看。我捏半天了,汁应该都出来了。"
安娜吸着还带有涡轮司机体温的橙子,感觉眼泪就要掉下来了。这个男人,和二十多年前一样细致,什么都为安娜安排周到,所做的一切都让你感到温qíng。他怕安娜的胃吃不了凉水果,竟先用手来暖。
安娜以前一直受涡轮司机的照顾,都习惯了。一起出门时,涡轮司机永远让安娜走在马路内侧;过马路时,永远先示意安娜停一停。每次考试虽然明争暗斗,还是忍不住嘱咐安娜做题目仔细小心点儿。涡轮司机一定要超过安娜,才觉得自己在心理上有优势;但若赢了安娜,又不忍心看她撅着嘴的样子,而是去逗安娜高兴。"你总是这样不小心,不晓得以后会出什么纰漏。"某次运动会后,涡轮司机替安娜按摩扭伤的脚,这样说道。安娜当时就有了错误印象,认为男人生来就是照顾女人的。
等安娜认识王贵以后,才知道男人真是不同。王贵从不做什么亲密举动,也很少悉心照顾安娜。有时候安娜亲昵地拉着王贵的胳膊,都会被他非常不好意思、甚至略带粗bào地甩开,很伤安娜的自尊。他俩一起上街,基本上每次都是吵着回来,不欢而散。王贵走路像疾行军,安娜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稍微在哪儿流连一阵,就要互相找,一找到,安娜就忍不住发火。"你不能走慢点?跑起来跟个驴一样横冲直撞,低着头只顾自己走!人家怎么追得上?!"王贵也烦躁,不晓得哪个瞬间安娜就溜出了他的视线范围,站在一个制高点四处张望令王贵在大庭广众之下很是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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