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大睁了眼睛,满目难以置信:她们是去仓房取兵刃这群养尊处优的夫人们竟然也是可提剑动武之人
“阿瑶,把这个拿着。”
夏氏从盘中取出最小巧的一把短剑递到舒窈手中,一字一顿郑重jiāo代:“等会儿娘和你几个婶母一起出去。你就跟在你伯母身边,不要乱跑。等娘回来接你们。”
舒窈惊诧错愕,望着夏氏良久无言。
她的母亲在她印象里从来都是软弱柔和,逆来顺受的寻常妇人。自小到大她从不曾见过母亲的qiáng硬。此时此刻,母亲就像换了一个人,身体蕴藏着无尽坚韧,言语铿锵决然,显得无比英气飒慡。
舒窈默默地接过匕首,看着自己母亲从身后又取过一把长剑。三尺青锋被夏氏在月下“噌”然拔出,寒光隐隐映照在她的脸上,动作熟稔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就好像演练过无数次,如今施展不过为捍卫自己所重。
“大嫂,阿瑶她们就jiāo给你了。”夏氏转过身,对李氏微施一礼。几个夫人与她一样,也将未嫁的女儿jiāo到李氏身边。
舒窈看着周围多出来的族亲们,心头骤然恍悟:景明坊处哪里是走水那分明就是有流寇入侵,故意放火
“娘”在夏氏yù转身离开时,舒窈上前两步,抓住夏氏的衣角,望着她一字一顿道,“阿瑶等你回来。”
夏氏听后紧紧抱住女儿稚嫩的肩膀,眼看着她无比认真地保证:“阿瑶乖,别害怕。娘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听话,跟姐姐们一起待着藏好,好不好”
舒窈重重地点了点头:“阿瑶会乖乖的。娘,一切小心。”
夏氏用脸颊温柔地贴贴她的额头,将她一把塞到了李氏怀中,提剑转身,随着众夫人头也不回离开后院。
她们离开得这样从容,让舒窈自己心头都生出无端勇气。她转头看看身周人,默默握紧了手中短剑。
“来,孩子们,快随我过来。”李氏说着便牵了舒窈的手,招呼着其他几个姑娘一起去往后花园。到假山口处,李氏停住脚,也不知她在石刻上是如何摸索,舒窈就见数尺高的湖山石无声无息开始向两边后退,原本种植奇花异糙的地皮微微凸起,打开,一个两尺见方的dòng口出现在众人面前,dòng中隐约可见延绵往下的青石阶梯。
“快,进来。”李氏身先垂范,第一个站到台阶上,对着身后的侄女们招手示意。
舒窈她们不敢耽搁,一个个紧随其后来到地道中。
通道并没有想象中的乌漆抹黑,不见五指。墙壁上隔十步便镶嵌枚夜明珠,一眼望去长长的密道就像挂了无数个小月亮,光线柔和,安逸静谧,丝毫不受外界氛围gān扰。在侧壁之上还装有不少旋钮状的东西,每逢经过时,李氏都会告诫她们:不可妄动。
看来这里并不像表面看得那么无害。它的内里机关重重,稍有行差踏错,便可能被杀于无形。对望族门阀来说,这样的密道才是累世经营下必不可少的避难处。
地下时辰难计。舒窈都不知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她和其他几个女孩儿背靠一处,紧紧相依,以体温彼此慰藉。直到上方壁顶传来几下空灵的敲击声时,她们才结束漫长紧张的等待,瞬间振奋了jīng神。
“伯母。”舒窈第一个反应过来,转看着李氏惊喜道,“是不是母亲她们回来了”
李氏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快走几步来到一处石台前,对着石台敲出三短一长的回应。壁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击。李氏这才松口气,扭头望着舒窈她们微笑宣布:“没事儿了。孩子们,我们离开吧。”
密道气氛登时一变,舒窈虽不知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却一股脑涌上心头。她与众人出去时,院落中还有忙忙碌碌的仆从以及身配刀剑的家院。他们似乎已经习惯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在紧张过后,他们安之若素地继续着自己的事。
郭府用膳的堂厅中宴席再开,沉淀百年的郭氏在这一刻显示出惊人的稳定与泰然。坐在主位上的郭岭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悠闲优雅地举箸用饭。而他之下所有的晚辈,也一个个掩藏漂亮,从他们脸上,舒窈丝毫猜不出他们经历了什么。
舒窈站在入门的地方,目光从族亲身上一一扫过:万幸,他们还在。不论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还都在。
余庆尚未祈完,舒窈的视线忽然定格在斜前的一方空座上。
“九哥呢”为什么九哥郭审不在
舒窈侧目转身,qiáng自镇定地问她身旁人:“族叔,可曾见我九哥”
被她问到的一位叔父微微挑了挑眉,手指府外方向,口吻轻松:“审儿那孩子倒是有血气,见辽狗久侯不至,他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出府寻热闹去了。”
出府寻热闹他是胡闹
舒窈眼睛攸然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在场所有人。她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些族人其实也都是好勇斗狠的人。怪不得他们看不得武人轻贱;怪不得她总觉叔祖与祖母之间有难以宣之于口的矛盾;怪不得贤良温雅的大伯母在京城能长袖善舞,到金城却只有低眉垂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谓鸣锣示警,所谓景明走水,所谓密道藏身,都不过是因辽寇侵犯,他们要以身反击。
京城中文官chuī嘘澶渊之后无战事。可现如今摆在她眼前的又是什么呢
澶渊之盟后宋辽议和,至今堪堪十五年。这十五年间,两国朝廷虽不在jiāo兵,两国百姓亦以商贸往来,然而累世仇怨,屡屡相战,边境处累累白骨里,殷殷huáng土中,皆藏着一笔笔清算不尽的血帐。哪里是区区十几年便可化解的
生在汴京,舒窈不知道中原的繁华是以怎样的代价换来。但此时此刻,站在金城,她却深刻地意识到,她的母亲、她的婶母、她的嫂嫂、还有那些看上去与寻常闺秀无异的族姐们在执剑时为何不见丝毫胆怯叔祖说得对,代北民风彪悍。五岁娃娃可上马,七岁丫头能挽弓。
而英武、刚qiáng,这一切却都是被bī出来的朝廷不愿动武,官家尤厌言兵,应州百姓们知道,王师不会为他们出头。能靠的只有他们自己
要么妇孺皆兵,练就金刚不坏,遭遇秋寇来临时奋起反击。要么任人宰割,卸下防备放异族长驱直入,抢掠一空。
代北人愚直耿介,他们只选择了前者。也让舒窈只看到了前者。
舒窈心头忽然一阵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她不喜欢打仗,但也是金城人。骨子里同样藏在刚硬,脉管里同样流着不屈。若有一天,遇到欺她凌她之人,她定会牢记在心,加倍偿还。
正思量,厅外忽然传来一阵纷沓声。郭审带着十几个护卫从院道大步行来。他还是一副俊逸秀武的模样,青衫劲装,长锋倒提,在中秋月明里向餐堂稳稳走来。
舒窈站在厅堂门内,微眯起眼睛,默默地望着他。收敛了一身不羁一身落拓,放làng形骸遮去后,郭审只余可靠可信。
这是最疼她的九哥呢。提剑动武的他对舒窈来说陌生又熟悉,距离很远却又当真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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