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西席先生。
舒窈抿紧唇,任凭李卓将她带往边市。一路上,李卓开口不多,却句句都点在舒窈前所未知的地方。
“这里的边市是两国榷场的一部分。澶州之战后,宋辽议和,设榷通商。北朝和南朝jiāo易贸易都在此间往来。应州并非如眼下你所见所看的这般太平无事。看到那支辽人打扮的马队了吗当前那人步伐沉稳,衣袍华贵,看着像出身富贵的行商之人。实际他是契丹军人。只有常年征战脚蹬马镫的军人,才格外偏爱在马靴外涂上一层加厚葛油。即让马靴耐磨损,又能不影响重量灵活。”
舒窈闻言愣怔,错愕地问道:“这些人以商贾身份入城,难道是间者”
“不能全是,却也真有。辽宋议和不到二十年,澶州血战至今仍让两国百姓记忆于心。不管是北辽,还是我朝廷,对另一边都是明松暗防。这太平之下的水,混着呢。”
舒窈咬咬嘴唇,心中波澜泛起:不管在汴京朝廷的宣告中还是在她破碎不堪的梦境记忆里,都告诉:澶渊之后无战事。而眼下李卓却给了她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说法。
孰是孰非
“先生何出此言难道宋辽边境还有征战不成”
李卓摇摇头,单手负后:“你生在汴京,所见所闻皆是中原锦绣,京都繁华。自然还未见识过代北彪悍民风。眼下五月,等过一阵子,你就会看到另一番场景。”
说这话时,李卓万年不变的棺材脸上浮现让人费解的复杂神色。忧虑、不甘、郁愤、悲恼、伤痛混杂一色,一闪即逝。舒窈都来不及思索他这话中蕴藏的深意,便被他这般罕见的表现镇得愣怔,同时也让她对李卓口中所言的“另一番场景”好奇困惑。
她的这番困惑,并没有一直存续下去。当年的中秋,舒窈便近距离旁观了一次。
所谓的“另一番场景”,北朝人将之称为:打秋谷。而南朝百姓却更爱将其称作:秋寇
…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九哥气质简直爆表啊爆表!谁也不要跟我抢,我要抱走霸气侧露,各种迷人的九哥!
PS:其实挺心疼舒窈的。一直无忧无虑,一下子收到这么多信息量,搁谁谁受得了。
还好我不是后妈,要不照这套路,自家闺女就要被nüè死了。
☆、平生初经边关事
;在没有经历秋寇之前,舒窈一直以为朝廷所言的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是对的。一直以为后世记载澶渊之后,设榷通商,两国共好也是对的。
甚至为此,她与李卓发生过一场谁都无法说服谁的辞辩。
彼时,李卓与她还没那般熟稔,师生教习对坐,李卓平淡古则地对她讲典故。
谈到“文攻武备”,李卓面有感慨。
“自古国qiáng者皆应如斯。文为盾,武为矛,方为长治久安之道。”
他说的是经国治世之理,言谈间对大宋现状颇为不满。舒窈不解地问他:“先生以为当今大宋如何”
李卓嗤笑一声:“大宋立国便重文轻武。长此以往,算不上文守武废,却也相距不远矣。”
舒窈秀眉轻蹙,并不全然赞同:“学生听说大宋厢军过百万,禁军亦不下五十万。如此数量的兵勇,先生怎么说大宋算文守武废”
李卓看了看她,笔挺身形微微弯下,从桌案棋盘拿出几枚棋子,轻轻落在玲珑残局中。
“看到了吗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就如这棋子一样。盘中黑子固然数量占优,然大龙被困,毫无胜算。倒是白子,看似陷入绝境。实则扼守要塞,生机无限。”
舒窈走向前去,捻起一枚黑子,落于天元之地:“先生,学生听闻,自古jiāo战,兵马未动粮糙先行。大宋国库充盈,年税三千万两。难道还不足以撑起一场胜利”
李卓愣怔了下,看着舒窈摇头低笑:“大宋养兵众多,一旦战起,兵马粮糙、辎重军饷一月便耗费银钱三百万。且朝廷中人多以中原富庶。gān戈一起,不管南下北上,攻城夺地后,所占也不过贫瘠之土。chūn不可耕种,秋不可获粮。jī肋一般,要之何用”
舒窈听后蹙了蹙眉,心中对李卓前后矛盾的说辞颇为费解。身为行伍之人,说出文攻武备这种话,他本身必然是qiáng硬一派,不肯轻易放弃一城一地。然而紧接着他又告诉舒窈,攻城夺地,靡费百万,所得不过jī肋。此战不打也罢。
想战却不主战。这种思虑让舒窈一时摸不着头脑。
“所以先生是不愿意朝廷动刀兵的”舒窈侧着身,试探问他。
这话直白,她也没想李卓回她。因答案太过昭然若揭试问天下,若能平安度日,谁人爱流血打仗láng烟一起,伤亡无数。不管胜败,皆是男儿河边骨,女儿chūn闺泪烈烈惨凄。
然而李卓却骤然停住话头,望着舒窈哑声苦笑道:“澶渊盟约,岁币十万,抵不上两浙路随便一州税入。澶渊之后,宋辽之间,兵不出鞘,马放南山。以区区十万两换无数生灵xing命,想是划算至极吧”
舒窈一怔,眼看着大异于平日的李卓,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素日一向镇定。在舒窈心中,他沉默寡言,刚硬如铁,嫌少有qíng绪外露之时。可是适才他回答时,眸底却怔忪无限,怅郁暗藏。
“先生。”舒窈欠了身,小心翼翼地李卓致歉,“学生年幼浅薄。言语有失当处,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李卓摆摆手,恢复他面无表qíng的做派。
“你来代北时日尚短。阿瑶,总有一天,你会改变你今日想法的。”李卓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断然结论。
舒窈彼时不知他因何笃定,直到那年中秋在她猝不及防时,她以为可亲肆意的故乡忽然褪去它太平的外衣,展露出身处边陲重地的沧桑狰狞。
天禧二年的秋,金城的一切还都笼罩在惯常忙碌中。主街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鸣锣。示警就如金刚的刀刃,狠狠划过安逸后给万家团圆的中秋节染上一层异色。
郭府众人正在一处用膳。刚刚举箸还没一刻钟,府外急促的锣鸣就直敲进每人的耳中。
九公子郭审第一个反应过来,在旁人蹙眉凝目之际,他已起身三两步跨至厅外。
在看到远方冲天的火光后,郭审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不好,景明坊走水”
在座诸人具是一惊。
当头的郭岭手拄拐杖,疾赴门边:“速速通知所有家院,封闭四门,严阵以待。”
严阵以待不过一场走水,通知军巡铺便是,何必如此大动gān戈
舒窈还不知危机接近,只是凭着在汴京的经验,困惑地看着骤然紧张的众人。
夏氏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牢牢护在怀里,不由她挣扎便将她带离了厅堂。
“娘,你要带阿瑶去哪里”
夏氏没有回答,一路疾走,连抱带拖地把她转移至后院。很快李氏和其他的族中女眷也陆续跟上。
舒窈正不明所以。人群中她几个婶母和嫂嫂就已经带人去往库房。不出片刻,她们折返回来,人人手中都提着三尺长剑,身后随从捧着盛放青革匕首的托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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