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郭审当真做了郭家的一个破门子。郭家上下为掩盖其大胆之行,只能对外宣称府中郭九纨绔风流,难以管教,这跑出家门眠花宿柳也算是làng子本xing。而在府内,大伯郭守璘自得知原委后怒不可遏,严令账房不准支一文钱予郭审。甚至放出话说:老九若真有那个硬骨头,哪怕饿死在外边,也不要向家里伸手求援。
郭审好似真的有一副硬骨头。他离家之时,分明两手空空,分文未带。可是在外漂泊月余,这个素日里挥金如土,散财如纸的九公子竟然也活得安泰自若。没有丝毫向府中低头的征兆。
郭家尊长在心底纳闷的同时,也在黯然喟叹:这个老九,可真犟啊!
他倔qiáng不要紧,可是当父母的郭允恭与夏氏却已开始抻不住心头牵挂,渐渐有了自己的举动。
夏氏气恼消散后,最爱gān的事便是望着人去屋空的幼子书房,愣愣发怔。
“你说,为娘那天哪句话说的不在理呢?怎么你九哥就那么大的气xing?他怎么就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了呢?”夏氏对着前来陪她的舒窈絮絮叨叨,“你这个九哥,小时候是多听话机灵的一个孩子。可是他越长大,母亲就越来越看不明白他了。他到底想要什么?怎么就不能跟我说呢?难道他就那么不信我,他就这么恨我?我是他亲娘,恨不能将我能给他所有好东西都掏心掏肺捧给他,可是他呢?生他养他,我难道还能真害他不成吗?”
话到后来,夏氏已泪流满脸,哽咽不止。舒窈抱着她,低语柔声地劝慰着。或许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是他们的母亲,她想给予儿女最好的东西。可是她忘了,岁月流逝,儿女渐渐长大,会有了自己的喜好判断。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她认为好的,对于他们,未必是好。
相比于夏氏的痛心疾首,声泪俱下。父亲郭允恭的反应倒是让舒窈感到极为意外。这个平庸之中带着点不求上进的男人在不敢违逆兄长命令的qíng况下,偷偷跑去了女儿院落,将自己所藏私房银契暗中jiāo给了舒窈。
“爹爹,您这是何意?”舒窈错愕愣怔,望着锦匣中的物什儿,一时摸不透郭允恭心思。
郭允恭先是摆摆手,继而很无奈地对女儿笑了笑:“别跟爹爹装了。虽然爹爹有时候是惫懒了点,可人还没到老糊涂呢。这家里就你跟老九关系最亲厚,要是你都不知道他的落脚地,那我郭家就只能全然当作没生过你九哥了。”
舒窈眸底微微一闪,捧了锦匣,挨蹭到父亲身边,仰头撒娇道:“那爹爹是不是不生九哥的气了?”
“生什么气啊?”郭允恭垂眼望着女儿,莫名其妙嘀咕道,“爹爹原本就没生他的气。你九哥之所以认真用功这么些天,原本就是被爹爹哄住的。现在他不想用功,那就不用嘛。也就你娘一根筋。爹都根本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打算什么。孩子不乐意做官那不做就是嘛,不愿意考科举那也可以不考。家里还能养活不起他一张嘴?犯的着娘儿俩闹成这样?”
郭允恭抬手轻拍着女儿的毛茸茸的小脑袋,言辞间对夏氏还有隐隐的怨怼。
舒窈不敢接口,只能小小声地问郭允恭:“爹爹,这匣子里都是您的私房钱吧?全部给九哥了?”
郭允恭眼睛都不眨地点了点头:“都给你九哥送去吧。我郭家的孩子,总不能真让他在外面受寒受饿。不过阿瑶你得当心,不能让家里其他人知道。”
舒窈心中舒了口气,点点头,郑重其事地应下郭允恭。
次日一早,她就借买花线的机会打发双成去了郭审离家后的落脚处,半个时辰后,双成回来复命:“九公子接到匣子很是意外。他说这些日子,他在市井间看到不少的落魄世家子,因为家族重新被太后起复,他们也开始耀武扬威。九公子觉得长此以往,必出隐患。他现在离居府中,力有不逮,希望二娘子你能够想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将郭家势力尽可能牵离出京师。”
舒窈点点头,眉梢微微凝起:“除了这些,九哥还说了什么?”
双成从袖中摸索出一张字条,双手递到舒窈手中。
“临来时,九公子让奴婢将这个jiāo予娘子。并嘱咐说,娘子无需担忧,有他在外策应,若想到法子,尽可放开手脚。他还说,若是可能,希望您在行动前先找二老爷通通气。要是二老爷一时难以领会您的意图,您就将这副字条jiāo给他。”
舒窈默默地拿起,展开手中纸笺,其中浓墨染染,洒脱峥嵘的字迹出自她无比熟悉的手笔。
那上头是郭审作的一首无题小令词。
他写:”布衣白首问功名,登楼霸业何用?咸阳百二山河,今做千家冢。琼花玉树转头空,成耶?一场梦,败耶?一场梦。”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之前有水分的章节修改完了。好开森。
九公子跟他爹其实有点像,又有点不同,爷俩都有着来自世家的清高矜傲,不过他爹是自持身份居多,郭九则是心气矜傲居多。对于太后屏风这种事,他宁可跟同期举子一样, 摆开军马,真刀真枪跟人比一场。而不是像现在,还没怎么滴,就有人告诉他:你的路已经铺好了。
下一章,阿瑶约会见一个人,一个在她离京期间,帮她“看着”小皇帝的人。会是谁呢?
☆、别离将即起盟约
舒窈自宫中折返的第三天,寿安宫的太后就下达了一道让夏氏感觉无比复杂的懿旨。按照懿旨所言,她的夫婿,銮仪副使郭允恭终于有了官职上的迁动。太后娘娘升他为常州通判,即日jiāo接就职,月内赶赴常州,走马上任。
对这道命令,夏氏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则为太后娘娘到底是没有忘记郭家,在升迁世族出身朝臣的档口,她很顾亲旧地拔擢了郭允恭。忧则为这懿旨中所言的职位,常州通判。
通判很好,行监察,知兵卒,明为太守副佐,实为天子耳目。在地方之上,太守一方父母,代天牧民,通判则奉旨察查,代天子御诸员。
这是一个不是封疆大吏,胜似封疆大吏的职位。非圣明亲信之人,断不可能领任此职。
可是,为什么是常州通判呢?
常州远在两浙路,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任职常州通判,那不是意味着他们家要离开京师,远走江南?
夏氏很是不解,在收拾举家南下的行装时,犹在困惑疑虑。
她纳闷跟舒窈讲:“怎么太后娘娘让你父亲去了常州呢?明明旁人都是由外地调往京师,轮到你父亲,如何就成了从京师走去地方?”
舒窈低垂着头,没有丝毫为她解惑的打算。她边指挥丫鬟将南下时所带衣物装箱,边在脑中思量着太后娘娘此举的用意。
不得不说,当今的太后走了一步很高明的棋。在她做出那种事后,太后并没有在一怒之下将她的父兄叔伯们降职处分。只是手段委婉,明升暗降,将郭家二房的当家人支出了京师。
这场舒窈与皇太后之间的暗中博弈,到此处,她算堪堪成功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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