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不愿意,连你……”
他一把丢开我,可那颤抖的手却被我重新抱住,死死抱住。
“诺儿说的不对。”我说。
冰凉的气体在喉咙重获自由的刹那直刺入鼻尖,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一下子涌上眼眶,我不管不顾地将手指扣入他的手指,他那么僵硬,可我一丝丝地扣,终于还是成功了。我握住他的手,湿湿的冷自脸庞滑落,滴在裙摆上,漾开嘴角的笑意。
“夫主,诺儿说的不对,我让他离开,我不走。”
他倏地发颤,怔怔地看我,左手缓缓地抚上脸颊,把那凉凉的地方温柔地抹开,嘴里喃喃地重复我说的话。
“你不走……”
我握紧了他:“我不走,我要留下来,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那诺儿怎么办?”
“让他离开,好不好?他才八岁,哪里经得住磕绊呢?艾儿没有那么勇敢,我不怕死,可诺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呢,夫主您该怎么办呢,他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啊!夫主,艾儿求求您,送诺儿出邑,好不好,我知道会有人照顾他的,我知道。”
“艾儿……”
他闭上眼,有一行浑浊的液体渐渐淌了下来,他松开被我扣紧的手,向前一捞,我就被锢在了一个荆棘一般的怀抱里,很熟悉,很陌生,同样qiáng硬的拥有,却让我厌烦。
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细弱,颓丧。
“诺儿若是没有你,又该怎么办呢?”
他颈侧的伤疤突突地跳动,一下一下,越来越沉重滞缓。
像颗倔qiáng不肯屈服的心脏,终究还是妥协了。
寒浇本想让心腹把我、诺儿和一些重要的亲眷护送出邑,可他其实并不放心我们母子,再加上我一直不肯离开他,最后还是决定亲自护送我们。
不出所料。
开战时他总选阳光普照、能振奋士气的日子,出邑时他却选择了yīn雨绵绵、让人行踪难辨的日子。
灰蒙蒙的天落在心头,我跟着他第一次正大光明走进谷风院密道,一路沉郁前行,身后的女人们似乎还在低低抽噎,飘dàng在风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似乎还有群犬在极远处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声音。
我们穿越军营,一路都有将领向寒浇行礼,也有一双双目光黏在女眷们身上,不怀好意。
这也是寒浇要亲自护送的原因之一。
我们不可能声势浩大的从宫门出去,但这条唯一的密道又必须穿越军营。
军营,士兵,排山倒海的男人。
寒浇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有惊喜的声音。
“啊那不是幂琰丫头吗,过王果然是念着我们琰丫头的。”
“琰丫头还是那般漂亮啊,不愧是我们总帅的亲妹妹。”
也有欣慰的。
“哎,过王总算想通了,要我说,早该把这帮子女人孩子送出邑了。”
“是啊,这女人孩子都在,咱们王能好好打仗吗?这回总算没顾忌,可以打个大胜仗了。”
但更多还是意料之中的窃窃私语。
“哎哎,走最前头那个女的,是不就是那个,那个叫什么……艾夫人的是吧?哎呦,是蛮好看的嘛,你看那勾魂的眼神呦,怪不得能把我们过王都迷得七荤八素的。”
“可不是嘛,她可是唯一给过王生下娃娃的,听说她出身不好,下贱的不得了,可你看人家现在,哎呦正夫人呐,连幂琰夫人都比不得嘿,啧啧。”
“哎你们说,她是不是那啥……特别厉害?”
他们把声音压得很低,可还是一字不落地全都进了我的耳朵,我看向前方寒浇的背影,他努力挺着背,昂首阔步地向前,于是我也只好像他那样,目不斜视地走,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那样。
我的左手微微内扣,掩住了袖带内的一抹深绿。
那是把青铜匕首,坚利的轻轻一划就能了解一条命的一把匕首。
☆、枯竭
窃窃私语声渐渐弥散在身后,前方出现的一方大帐前,兵卒们的神色明显肃穆了许多。
身着皮甲铜胄的中年将领迎在帐前,一双虎目凛凛生威,薄唇的弧度却与幂琰如出一辙。我回眸瞧了瞧,正巧望见幂琰绽开的笑颜。
小女儿家娇俏的毫不修饰的笑颜。
待我们走近,中年将领垂首一礼道:“木康见过过王。”
寒浇朝木康抬了下手,示意他起身,随后领着我们踏入营帐。
过邑初建时,便设有自军营直通至边境的密道,密道有三,一为水路,匿于水军军营之中,二为密林,通往东方荒芜之所,三为地道,隐在主将大帐之下。
地道的出口避开了主战场,只要行事小心,再有快马加鞭,很快就能逃至斟寻。
几个地位还算出众,被寒浇划入了逃离队伍的夫人们已经开始轻喘连连,眼神里还有几分慌乱与无措,却已掩不住能够逃出绝境的欣喜。
木康最后入帐,也不需寒浇指示,便大踏步行至前方一块微微隆起的巨型石板前,矮下身子用力朝旁推开,露出了底下可容一人通过的地道口。
石梯幽暗深邃,踮脚望去,只有黑黢黢一片,带得人心口无端紧了三分。
木康身侧,另一年纪稍轻的将领上前将油灯递给寒浇,他的服饰与木康相仿,气质却儒雅了许多。
寒浇接过油灯,抬眸与他对望,似有隐忧,将领立即便道:“请过王放心,末将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届时王携夫人们出了地道,向南再行三里,便能与接应之人相汇。夫人们与小皇孙皆有贤身贵体,承天庇佑,定能平安抵达。”
他言之凿凿,寒浇也只能点头道:“都督办事,本王自然放心。”
淳昶死后不久,暂代其位的朱鹤便被寒浇正式封为全军都督,其势虽不及当年的淳昶,但也相差无几。朱鹤行事谨慎,为人又不像淳昶那般野心勃勃,在如今人心惶惶的过邑,也算为数不多的深得寒浇信任的人了。
寒浇话毕,便提灯向地道口行去。我有些失神,又抱着诺儿,突地抬步,竟一脚踏偏,脚踝传来刺痛,整个人不由控制地朝地上栽去。
下意识地,我用力别过身子,将诺儿护在怀中,自己的背直冲下地。
不过一瞬之间,护了诺儿,我也无力再稳住身子,知道这临行的脸面是跌定了。
但就在我闭眼准备忍痛的一瞬,身子被一双手稳稳接住,我诧异转眼,就见刚刚为寒浇递过油灯的朱鹤,跪倒在我身后的地上,厚实带有薄茧的双掌正扣住我的臂弯,帮我免了这一跤。
诺儿自我怀中探出头来,乌溜溜的黑眼珠瞧见底下那位敢当着他父君的面扣住自家娘亲的大叔,瞳仁忍不住就缩了缩。
寒浇已行至地道口,回头看到这副光景,眉头狠皱了皱。
我忙借力起身,回身朝朱鹤匆匆俯了俯身,就赶紧疾步跑回寒浇身旁,伸手拽住他的衣摆,很老实地低头做小伏低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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