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鹤则顺势跪向寒浇:“事出突然,罪臣qíng急之下触犯了夫人,请过王责罚。”
寒浇的眼风朝我很不客气地扫来,半晌,呼吸沉重地吐出口浊气来:“你也是护主心切,免了吧。”说罢就牵过我的手,一前一后迈上了石梯。
地道昏黑,我们走得太急,谁也没有看到。
没有看到我刚才拽过的寒浇的衣摆,上面一层薄薄的huáng粉。
也没有看到木康微微蹙起的眉和若有所思的眼。
谁都没有看到,所以谁都注定了无法圆满。
地道修在过邑初建时,已有了些岁月痕迹,石梯尽头设了一口铜钟,一排排铭文在灯火下摇曳不定。再往前便是黑的看不清轮廓的长道,张着血盆大口,不发一言地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寒浇轻轻放开牵住我的手,朝巷道深处看了一眼,便举高油灯向前走去,我连忙跟上。孤寂的巷道,我们踮着脚步,怕惊醒了什么似得小心翼翼。
诺儿已从我怀中下来,牢牢地跟在我身后,小手还握紧了我的一角衣带。
寒浇走得不快,稍有响动都会停下来驻足片刻,如此小半日,才来到地道出口。
出口是灰蒙蒙的天,杂糙丛生,了无人迹。
我们依照朱鹤所言,朝南行了小半个时辰,却依旧不见接应的人马,到是那若有似无的犬吠声逐渐清晰,描摹出一阵阵心悸。
寒浇皱眉停下,鹰隼般的眼凝视四周。
朝南行三里,三里已过,接应的人却丝毫不见身影,这绝不是朱鹤信誓旦旦所言说的那样,承天庇佑,定能平安抵达。
马蹄声如破空之刃,突如其来,我呆愣了几息倏地抬头:“盗骊!”
烟尘中,黑色骏马疾驰而来,速度虽快,步子却显然不似平常的稳健,再近些,一同袭来的血腥气让寒浇猛然变了脸色。
待到盗骊奔到眼前,马身上长长短短还在滴血的伤口让身后早已累得脸色苍白的夫人们齐齐惊骇出声。
盗骊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尚且受伤至斯,其余人等迟迟未出现,必是出了意外。
就算是足不出户的夫人们此刻也晓得发生了什么,她们好不容易得此一日逃出绝地,却不想姒少康的人早已知道密道所在,她们匆匆赶来,却是把自己送入了死路。
一时间,这群从小娇生贵养的夫人们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慌张,也不顾寒浇就在眼前,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而寒浇,毫无预兆地抽出长刀,朝队尾看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却凭着一股直觉,牢牢锁着那处。
我在心底微微一抽,寒浇果然是寒浇,颓靡至今,还依旧拥有如此警觉。
被他牢牢锁住的那处地界,有什么东西的轮廓渐渐清晰了,有什么声音慢慢袭近,仿佛巨人之掌从海平面上升起,带着滞缓却不容反抗的威势,向我们bī来。
那是一支足有百人的队伍,踏马而前,隔了数里都能嗅到他们身上冰冷的杀意,宛如宣判死讯的阎王。
没有一丝犹豫,寒浇把手里长刀丢给幂琰,一手抱起诺儿塞进我怀中,随即扣住我的腰将我带上了盗骊,双腿一夹就朝前冲去。
我只觉眼前景物突变,耳侧有风激dàng掠过。
除此之外,他再无多余动作。其余那些夫人,那些或多或少陪了他数个年头的女人们,那些把最美好的年华全都送jiāo到他手中的美丽女子,他连一个眼神都无暇施舍。
盗骊本是千里绝群的名驹,将身后的人马甩下绰绰有余,无奈受伤过重,奋力前奔时,血水染红了我们的衣裙,又顺着衣角洒落,飘扬了一路。
身后传来几下女人惨叫,便只剩了追击的马蹄声,盗骊开始还能略略拉开些距离,渐渐的,愈行愈慢。
致命的转变始于那群突然冲出的恶狗。
就在盗骊的步子已经明显踉跄时,就像早已知晓我们的逃离方向,身侧的糙丛里猛地冲出了十几只恶狗,瞪着血红的眼睛,边跑动边口涎乱飞。
雪上加霜的是,盗骊也在几步后轰然倒地,寒浇揽着我翻滚在地,手背被荆棘划破,红的刺目的血从里头汩汩流出,他好似毫无所察,一把抓过我的手,另一只抱起诺儿,就朝远方奔去。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那道血痕狰狞可怖,温热的血液顺着指腹流进我们相握的掌间,狂风送来索命调子,让我的每一步都深陷泥沼。
身后马蹄踏空,犬吠阵阵,一同护送亲眷的侍卫们拖住了大半兵力,却还是有着数十人马直奔我们而来。而我们,毕竟只有两条腿,寒浇还抱着诺儿,再厉害也敌不过十数恶狗,数十兵卒。
特别是那群恶狗,不知着了什么魔,竟都目标一致,追着我们不放。
寒浇带我跑出一里有余,忽然将诺儿送到我手中:“你们先走。”话毕转身,竟打算以一人之躯对上多出他几十倍的敌人。
我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抱着诺儿跑出数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独身立在落日余晖里,残阳打在颀长背影上,散了一地的金辉。
浩浩dàngdàng的索命队伍,刹那没了声响,天地间只剩了他,长身玉立,风华绝代。
寒浇,纵使你武功盖世,对上几十倍的敌人,又有多少活路呢?
你身后那个女人,就是要取你命的人,你知道么?
其实你,不是一点也没猜到,对不对,可你英明一世,为何宁可将自己送上死路,也不愿信那些夜半惊醒时摸着身侧女人脸颊吐出的呓语呢?
寒浇,你这个傻子。
我回过了头,身后响起血ròu相搏之声,我把诺儿放下,伸手向前:“跑!”,然后自己,义无反顾地往回跑去。
寒浇把佩刀给了幂琰,只有夺了追兵的剑与他们厮杀,我赶到时,他已浑身浴血,皮甲都被划烂了。但就是这几百步的脚程,他的周身便堆了十几具尸体。
我一脚踹翻了一个即将扑到他身上的兵卒,回身一记侧踢又踢倒了一个,寒浇回身看到我,目眦yù裂:“谁让你回来的!”
我不答他,劈手夺过身边人的刀,用刀柄往他腹部狠狠一撞,他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我刚要补上一刀,腰上却着了暗器,顿时失了平衡,栽在地上。
背上劲风扫来,我本要侧身躲过,但刚才那暗器打得我全身麻软使不上力气,暗叫不好,突有一道寒芒隔空she来,只听“当”的一声,兵刃相接,是寒浇she出手中的剑替我打飞了劈来的刀锋。
他随后赶来,抱着我的肩连滚几圈,避开接连斩来的刀剑,那双深黑的眼,竟有了些笑意。
接着,耳侧传来他略带无奈的声音:“艾儿,不就几十个莽夫么,你以为为夫解决不掉么。”
可就在他唇角带笑,准备起身反击时,两条恶狗狂吠着扑到他身上,一只发了疯一般撕咬他的衣摆,一只对着我低吠一声,一口咬上了寒浇的肩头。
寒浇闷哼出声,目光狠厉地撇向肩头,四下一望,一把拔下我头上发簪,反手朝后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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