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娘的脸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我浅浅一叹:“染夫人怎么可能容忍旁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觊觎她的……夫主呢?所以我想,必是夫人她心思灵透,也从牧霞的一举一动里看明白了,其实牧霞压根没在倾慕您。但我觉得,染夫人应当是以为牧霞想要高升,或是帮助她的父亲,所以才来接近你。我此前也想不通她图个啥,直到她主动与我相谈,并提起了两个人,我才恍然大悟。夏后可知是谁?”
“一个是寒浇。”姒少康略一思索:“还有一个,难道是……你?”
“对。”我赞许地望了望他:“她知道我也曾在外征战多年,便问我,可曾见过过王?又问,那位子午大人,那儿去了?”
“哦?过王,那位子午大人?”姒少康立即便听出了话中的异样,照着我的口气重复了遍。
“是啊,提起那个囚禁自己、残害全家的旧主,居然用了敬语,而提起本国的大功臣,居然yīn阳怪气的。这是为什么呢?于是我又想起了与她初见时,她问我是不是子午,语气竟是无法掩藏的憎恶。我就是在那一刹,决定要隐瞒身份,因为我想知道,子午到底gān了什么,会让她如此憎恶呢?”我又忍不住朝姒少康走了两步:“我想了很多,我到底gān了哪些招人恨的活。灭了过邑?亡了斟寻?可若是这些的话,那些与我并肩作战的人,伯靡、默禹、甚至池雾,她都应该恨,对不对?可我以池雾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她却并无排斥,这就说明,她恨子午,是因为别的事。比如嘛……子午她曾经,杀了寒浇。”
“所以你认为,寒浇当年会让一个长得与你如此相像的人逃出过邑,也是因为他发现了牧霞对他有意?”
“对。”我答得斩钉截铁,寒浇的掌控yù有多qiáng,我最清楚不过。若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他绝对不会让一个长得与我如此相像的人活着逃出他的手心。
可我想着这被我一手推出的答案,只觉得一切法理qíng义在无法穿透的人心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真相便是如此,荒唐得让人举手无措。血cháo涌上心际,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牧家那兄妹俩都是疯子!一个为了苟延残喘,可以置亲生父亲于不顾,一个更搞笑,为了一个对自己毫无感qíng的人,就忘了自己一家子是怎么死的,忘了她父亲追随的是谁,甚至连那人都已经死了还在为那人卖命!”
“那么你呢,你为何卖命?”姒少康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我有些傻住,搞什么,我一腔热血还没感慨完呢,你打什么岔么,于是没好气道:“为你卖命啊!哎!你给我小心点啊,那牧霞对你别有企图,等下逮到机会就给你下个毒啊、投个暗器啊,啧啧,这我都给您指了明路了,您老可千万保重可别jiāo代在她手里了啊。”
姒少康听了一整圈,安静少顷,悠然问道:“为我卖命?”
好像还独独qiáng调了一个“我”字。
“可不是为你卖命嘛。”我完全没摸着头脑,随便扫了他一眼,又开始絮絮叨叨:“我知道她现在啥事儿也没gān,还有个老爹牧景天在,你不好直接拿她怎样。所以我会帮你盯着她,你放心,这一行,我是开山鼻祖,她就一rǔ臭未gān的小丫头,有我出手,她肯定逃不了。我想过了,如今我们占着压倒xing优势,她自知无力回天,唯一的办法就是对你下手,所以你……”
我突然住了口,因为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可怕的如同寒冰、如同刀刃,直直刺入脑海。半晌,我松开双拳,喃喃道:“还有,季杼。”
姒季杼来时,是一个huáng昏。我只扫见一个苍白的轮廓,姒少康就把人抬进了重夏殿,随后挥退了所有人,也包括我。
我又想起了姒少康对我说过的话。他说,“我会让他好好活下去,你放心。”
我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姒少康不在第一时间请巫医为季杼救治,而是挥退众人?他把季杼留在重夏殿,又是要做什么?而那句话,说得就好像只要他姒少康愿意,季杼就一定能活下去一般。
最令我不安的还是季杼的伤。虽然姒少康令我在他处待命,害我只扫到个大略的样子,却也发觉,他脸色苍白,唇色青紫,面上隐隐得跟结了层霜似得。
我也算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了,大大小小什么伤没见过,如此蹊跷的,还是头一例。
我暗暗思量了一会儿,决定去趟膳房。
夏宫可是从庖正府起家的,所谓庖正府,自然就是掌管吃食的地界,庖正府的膳房若还不够名堂,恐怕这世间就找不出第二家够名堂的了。
以前我要隐匿人迹,如今可无需再忌讳什么,所以甫一重回夏宫,这膳房就被我列入了“必须记熟路的地界”之中,硬拽着华儿前前后后陪我走了十余趟,现下已是轻车熟路。
而且因为来往频繁,那里的丫头婆子大多已与我熟识,见我过来,便含笑打起招呼来。
“呀,池雾大人,今日前来,可是又想起了什么菜式,要我们效劳啊?”
我在过王宫呆的这许多年,旁的不说,这新奇的菜式倒是见过不少,可惜我手拙,只能每每厚着脸皮来麻烦他们。
“今日可不是来研究菜式的。”我向他们一一点头,然后寻到管事的阿柚问道:“柚姑姑,王遣我来问问,给大公子的膳食准备的怎么样了?”
“哎呦,大公子的膳食,奴婢们怎敢怠慢?全都按照前两日迪七大人吩咐的准备好啦。”
“迪七大人前两日就来吩咐过了?”我不由得诧异,前两日季杼还没到呢,如此蹊跷的伤势,迪七是怎么知道要准备些什么的?
阿柚显然没领悟到我的诧异,只晓得连连点头,再把我拉到台前邀功:“大人您看,枣、豆、牛羊ròu,还有长生果,全是按迪七大人吩咐的备下的,哦迪七大人还说要忌生冷,我们也记着呢。”
我只懂些许毒理,实际医术并不好,但自从猜到姒少康可能中了大寒之毒后,便一直留意着。看着眼前这些全是给体寒之人特用的吃食,我只觉得一股太qiáng烈的惧意涌上心头,让我一下子扣住阿柚的臂膀。
“夏后一向节俭,夏宫不是还吃着黍栗么,这么多枣豆牛羊ròu,哪儿来的!”
阿柚被我吓住,慌乱的要从我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可她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等我反应过来急忙松开手,她已经被我掐得面目发红,挣扎得发髻都乱了。
我赶忙向她道歉:“不好意思啊,柚姑姑,我也是太过关心大公子,一时急昏了头。我是想着,这些都不是常吃的,虽然也不算特别jīng贵的东西,可柚姑姑准备的这些,个大又饱满,一看就知道是jīng挑细选的,恐怕整个纶城都加起来,也挑不出这么多又这么好的食材吧?柚姑姑到底是怎么在短短两天内备齐这些的呢?”
我是姒少康近前人,她不好与我太过计较,所以阿柚揉着手臂,戒备地站到我两步开外,按捺住满身怒气,才半是骄傲半是诧异地问:“这不是夏后平日里吃得么,怎么池雾大人居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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