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姒少康的王令,又有谁敢不从呢?
就算迪七再怎么哭求,抽在华儿身上的鞭子也一下未停,眼看着人已经歪歪斜斜,即将跪不住了。
所以我一言不发,往徐老伯案头一蹬,就借力踏上了行刑台。
徐老伯在下面啊啊啊大叫,手忙脚乱地扶住他的杯子牌子瓜果碟子,我的手已经扣住了鞭柄。
那行刑汉子足有一个半我这么高,见我一妇人居然敢枪他的鞭子,疑了一声,又哼了一声,立即要将我撵下台去。
我手腕一扭一旋,鞭子就落到了我的手中,顺势一卷,那汉子就实打实中了一鞭,遂惨叫,捂住鼻子连连后退,我手中鞭又向上扬起,这回的惨叫格外凄厉,那汉子直接捂住裤裆滚倒在地,神色十分痛苦。
我面无表qíng地丢了鞭子,蹲下身子,将华儿小心翼翼抱了起来。
迈下行刑台,往刑堂外走去。
徐老伯自然不肯,不过迪七总算做了件明白事,他张开双臂,死死拦住徐老伯,小眼睛满满里都是拼个你死我活的决心。
我冷冷扫了眼拦住我路的侍卫,回头看向徐老伯,道:“告诉姒少康,夺人的是子午艾,一切后果,子午艾一力承担!”
臂弯里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全身血污,一张脸却还素净,透着渗人的白。
她低若不闻道:“子午,你不该救我的。”
我绷紧了脸,没有再说一句话。
初夏已至,明明是花开的季节,当年的姹紫嫣红,却再也不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姒:“小时候跟个大人似得,长大了反倒成了小孩子。”
老长脸:“哼!”
小迪:“然则我们夏后就好这一口。”
小艾:“迪七你过来,你今儿人影都没冒个就溜了的事是时候算算账了。”
☆、决绝
诺儿今日居然肯亲手替我斟一杯酒。
我忐忐忑忑地接过来,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他瞥了我一眼,别过头道:“为什么要救她,你辛辛苦苦攒的军功,不怕一息间化为乌有吗?”
我眼神暗了暗:“她是我和小九的旧人,小九已经死了,我不可能看着她去死而无动于衷。”
“是么。”他嘲讽道:“你居然也会念旧qíng么?”
我握着酒盏,指节泛白。
诺儿若无其事道:“姒少康那里,你怎么jiāo代。”
“jiāo代?”杯中酒澄澈清明,映出我一张脸肃穆冷清,我低低道:“该jiāo代的人是他,不是我。”
重夏殿后殿,姒少康坐在季杼chuáng前,一身玄青,仿若天人,他安静地望着季杼,留给我大半张如墨山般幽远的侧脸,甫一入眼,心房处就被狠狠撞了撞,还好我定力十足,只是睫羽微动,视线便生生移到了季杼身上。
季杼应该睡着了,偶尔一两下低鼾,面颊已有一丝红晕。姒少康替他压了压被褥,起身走到廊下。
我再看了眼房内,问道:“季杼还好么?”
他轻轻应了:“尚且安好。”
我望向他,又垂下眼:“为什么要杀华儿,她顶多算个帮凶,罪不当诛。”
当我抱住华儿那浸满血污的身体时,怒意是充斥了肺腑的,可待我冷静下来,我又想,该是有什么理由的吧?虽然我见过那么多杀戮,寒浇下令杀个人便是眼也不眨,虽然丧命于我自己刀下的人也绝不算少数,可他是姒少康啊,姒少康怎么会随随便便架起屠刀呢,不会的,我向自己保证。
所以我冷冰冰地告诉诺儿,我要他给我一个jiāo代,却还是用了如斯柔和的口气。
但不知是在害怕恐惧些什么,当我问出这个问题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垂了眼。
看不到他的表qíng,却能听到他沉沉的呼吸,自头顶响起:“为什么你只挂念着别人?”依旧是平静的语调,又好似不大一样。
我诧异抬头:“什么?”
也许是生来天赋,也许是多年谍人的日积月累,每每危险来临,我总能嗅出一丝不同于往日的气息。就像寒浇眼里闪过的戾气,就像与牧霞的初见。
就像此刻,这不详的气息席卷了重夏殿,包围了整个我。
姒少康的眸中黑làng翻涌,就像一片要将人吞没的汪洋:“被刺杀的人是季杼,我总得给世人一个jiāo代。要么是姚松染故意拖延,给牧霞可乘之机,要么是她的侍女当时拉住了她,不让她去救季杼。你不希望华儿死,那你是希望我找个无辜的替罪羊,还是希望我,杀了姚松染?”
我睁大双眼,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面前人所说。
“你是希望我找个无辜的替罪羊,还是希望我,杀了姚松染?”
明明就在昨日,我还告诉他,他是我最崇敬的人。那个宽和待人,不喜杀戮的姒少康,真的说得出这样的话吗?
我颤抖道:“你是夏后,你是他父君啊!若是你肯不计较,世人又需要什么jiāo代呢?若是你真心在乎季杼,又为什么要把怒火发泄在受人bī迫的华儿身上呢!”
他冷漠道:“但反正你也丝毫不顾我的王令君威,闯了刑堂,把人救回来了,不是么?”
我觉得腿有些软,硬撑着没有后退。
是我从未认识过真正的姒少康,还是十余年时光,他已经成了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刑堂上的狂言仿佛又飘回了耳侧,我说了什么?我说,告诉姒少康,夺人的是子午艾,一切后果,子午艾一力承担。
我没想过要得到姒少康的原谅和纵容,但也没想过姒少康会说出今日的重话。
我丝毫不顾他的王令君威?不错,是我太张狂了,没有想到,如今的他,竟把王令君威看得这般重。
但这样,也好。
至少问责了我,就不会再为难华儿。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想攒出一抹笑,努力许久,也只有凉凉一个弧度。我深深地望着他,看不够似得长久,须臾即逝的短促。
声音已响在了殿堂。
“是,我,违抗了你的王令,挑战了你的君威。我所犯之错,自会承担。”
深吸一口气,对他一俯到底,额头触到青铜纹路,冰凉刺骨。
二十一年前,当我还是个街头小混混,为了三枚贝币奉他为主时,行得便是这个礼。
时光那么匆匆,当年的小丫头早已长大成人,这场使得天下巨变、江山易主的追随也终将走到终点。
“我帮你杀了寒浇,灭了过邑,亡了斟寻,从今往后,这所有功绩全部抹除,子午艾自贬于庶民,日后无论生死,再不用夏后照拂。”
五月,鸢尾盛绽,伏暑初来。
延绵不绝的钟声戛然而止,候鸟不远万里迁徙归来,却又即将辞别。
只是,这一走,恐怕再无归期了。
夏宫的子夜万籁无声,我跪在青铜砖上,好似已没了知觉。
这一辞别之礼,若他不答应,我又怎能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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