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少康说,等我有能耐让人信服,我不知要等多久。但我的及笄之年,终归还是降临。
若有似无的乐声响着,透过蝉鸣听去,清冷无助,和盛夏那样的格格不入。院里来的人前所未有的多,尽可能的穿了鲜艳衣裳,坐拥着一院的姹紫嫣红。
没有父母来主持,本想麻烦染娘,结果却是一向懒惰的默禹揽过这个差事,我惊疑甚久,认为唯一合理解释只能是默老头子看上了当主持能多喝两口酒。
门被轻扣三下,染娘笑盈盈地立着:“子午姑娘,时辰到了。”
一步一步走出,如此凝滞,大约是因为有些闷热吧。连主位之人,平日里何时何地看都是最从容不迫的一个,此刻也有些烦躁隐在脸上。
揖礼行过,我跪坐在笄席上,染娘净了手,为我细细梳头。头发已经很长,纯黑的颜色,泛着朦朦的光。她很快为我绾好发,等待主宾行正笄礼。
盥盆被送至主宾位,他在东阶下盥洗手拭gān。仍是惯穿的玄青,却难得的配了玉带。极简单地一修饰,就是背后花海再盛也盖不住的一个人。
蝉鸣渐渐微不可闻,空气里回响着声声颂歌。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钟鸣之音浅浅和着,我看到大团鲜红,以最高贵的姿态臣服。
绾起的发亦如昨日,铜镜里如何模样我并未太多留意,目光定定看着镜边,罗帕上奉着一对玉簪。莹润剔透。
他说:“子午,过两天是你及笄之日,届时我送你一对发簪。”
勾云纹白玉簪。
青丝也有了触感,包容着那两弯清凉,温柔地缠住。他从主宾位缓缓踱步而来,四周景致皆都退去,仅存了点点星白。他伸出手来,扶正青丝别住的玉簪,一瞬的动作,被延缓到极致,从未离的这般近,眼前便是凉薄的唇,绝望的鸢尾气息令人动弹不得。我瞪大了眼睛瞧他,一点也不管这个表qíng多么不像长大的样子,我只要记住这一瞬,越细致,越刻骨铭心,便越好。
此后的诸多礼节只如在水面迅速划过,涟漪后便平静无波,只记得那身素白衣裳,轻飘飘穿在身上,在乱花纷飞中与一抹玄青遥相呼应。
只记得,混沌之后,听到的那一声“礼成”。
最短最尖利的宣告,宣告寒灭之前,世间再无子午艾,宣告少康中兴,自此开始。
默禹看我这日极好说话,顺了我一整瓶秫酒。顺回去后又觉得有愧与我,跑来问我要什么生辰礼物。
他这几年桃子、杏、梨各种花样,再翻不出什么新的了,我懒懒睨他一眼,“既然没有东西,就给我讲个故事吧。”
默禹jīng神振奋,“老头子故事最多了,说吧,要听啥。”
“恩……说说,你为何来辅佐大人。”
他瞬间yīn沉,“这没啥好讲的。”
我扭过头,“那就不讲,讲讲那位青丘涂山氏,也是好的。”
他一点一点矮下去,脸色从未有过的苍白,“你猜到了。”
一身轻衫氤氲着身体,些许是过了太充实的一天,竟觉得有些疲散。半身靠着墙,我淡笑道:“你总是以一种长辈姿态出现在他身侧,可人尽皆知,姒少康早已没有长辈了。”不知为何又叹了气,微闭了双眼,“你不说,也无妨。但你除非从今以后不说一句,否则迟早会被我猜完。”
有些粗哑的嗓音在很久的静默后响起,“我曾誓于女娇,自姒启始,护文命十代子孙帝君之位,保华夏疆土百年安和。”
“你食言了。帝君之位落于他人之手,华夏子民饱受战火之苦。”
他扬起睫毛,眸子里是看遍河山的苍凉,“是,我食言了。”
默禹食言了,他觉得姒启虽没有大才,但守个江山还是足够的,用不着他在一边瞎cao心。带着这份盲目自信,他溜达出去,万水千山,寻找他遗失的女儿。
我早就觉得默禹不是凡人,没想到他见证了整个大夏的兴衰,更没想到那位青丘神女会将整个大夏都托付给了他。
女儿仍是毫无踪迹,默禹兜兜转转一圈回来,正好赶上太康失国,仲康成为后羿的傀儡。女娇让他护文命十代子孙帝君之位,保华夏疆土百年安和,可他认为仲康懦弱无能,不屑辅佐,后羿骨子里贪图享乐,成不了大器,便由着这帮子人胡闹。
他还给自己寻到了充足的理由:仲康虽沦为傀儡,可傀儡帝君也是帝君,这位子并没有失,还轮不着他出手。
再后来,仲康去世,后羿被杀,寒浞夺了王位,他觉出不妙,出手已迟。
他只好先护着相后的妻子逃出重围,产下遗腹子姒少康,亲自抚养这个孩子长大,文物才学都是他一一传授的,还要帮着掩护身份,帮着击退暗杀,常常忙得焦头烂额。但这是他自己留下的残局,他立了誓,只好尽心去解开。
我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不解道:“女娇对你有恩?”
他摇摇头,身子跌在重影里,却恢复了些往日的不羁,“涂山氏对我有恩,女娇只是,让我报恩的那个人罢了。”
☆、暗杀
多年前默禹曾受过一次重伤,差点就此归天。涂山氏一族对默禹有救命之恩,默禹惦念恩德,留在青丘数年,涂山氏却不图回报,直到衣钵传至女娇手上。
这些话他说得真诚,我信他所言,却不信他没有隐瞒。默禹提到女娇时,总带些隐晦的qíng感,不像只是在讲述一位让自己还恩的故人之女。
我没有深究他不愿讲出的秘辛,我只要确保他对姒少康是真心相助。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说出来的话越来越少,句句都像诀别。每晚忐忑不安地睡下,往往睡得极沉,却常常在清晨猛然惊醒。醒来时总不知自己在何处,惶恐不安的四顾,良久不得要领,直到扫到几案上空dàngdàng一对白玉簪才能撕破梦魇夺路而出。
可夏末入秋,没有一人与我提起行程。那天的对话,句句清晰入耳,绝对没有听错,姒少康向来言出必行。我想不通。
老天给我的解释没有来得太晚。拎着垂洗好的衣物往素云院走时,听力太好的耳朵捕捉到他的声音,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身体就条件反she般在墙头藏好,那姿势,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他停住音,默禹cha上话:“你说过等她及笄,便送她去。”
他静了片刻,压抑着什么:“再过一年吧。”
“少康,你不要舍不得。”
少康。
及笄之礼的夜里,他找到我,玉带映着月色,他说:“子午,今天起,你有权利称我为少康了。”
我大惑不解的看他:“我叫你少康,你叫我子午?”
他皱眉:“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不是。不是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我只是觉得,这像个jiāo易。”
他定定地看我,要拉着我一起融进夜色里,他说:“不是jiāo易,这是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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