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我凄苦一笑,面若死灰,怔怔之下的笃定却分明得很。
“他们要杀我,我知道,颜夕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了。”
☆、迷雾
“他们要杀我,我知道,颜夕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了。”
这倒是稀奇,我尚且不知道姒少康要对幂琰动手,她是哪来的信誓旦旦?
我撑起下巴,露出一个我在认真倾听的表qíng。
“我以为我逃过了的,我心惊胆战了一路,总算熬到斟寻了,我以为我已经逃过了。可,可原来……原来他们本就打算在这里杀掉我。”
湿红漫到鼻尖,晶亮泪珠从压抑许久的灵魂深处滚下来,她拿牙咬自己的拳头,弯弯扭扭的齿痕留在白皙手指上,一派作风完全不似个雍容丰韵的妇人,绝对假一赔十的五岁娃娃。
她接过我递去的罗帕,胡乱抹两下就使劲绞在了手里。云燕戏牛图毫无征兆扭成黑huáng线条,燕悲鸣,牛嘶号,幂琰哆嗦道:“寒戏的前使来了,我们一入城他们也到了。还说,还说再过三天,寒戏也到了。”
“此次前来斟寻,弋王本就是一员,迟早要到的,这有何不妥么?”我盯着那罗帕有些ròu痛。但很快就被幂琰激动起来要人命的声音震得无暇他感。
“颜夕就是他杀的呀!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她的马车就在我旁边,就隔了个车帘子,她死之前我还和她说要借她新绣的冠巾看看,结果她就死了,她死了啊!我亲眼看到的,就是那样一身黑衣,一模一样,一刀捅到脖子里,人就没了啊!”
婢女们私下议论,说这位幂琰夫人虽是有着放眼天下都顶顶尊贵的出身,可细细想来,却是所有夫人里最接地气的。其中一个圆圆脸还举例说,听幂琰夫人训人最是解气,不像别的夫人那般棉里藏刀,起一身白毛汗子。
这个例子举得恰当,生动说明了幂琰这姑娘活得有多潇洒自在,平日里那水火不容的行事风格与众矜持含蓄的夫人们有多格格不入。
她俨然够胡闹了,但她毕竟是个名门闺秀,一个乖张的名门闺秀罢了。她有自尊骄傲,而且这份自尊骄傲完全不逊于过王宫里任何一位夫人。
她的裙裳永远一尘不染,行步无例外的仪态端庄,她说话有些尖酸刺耳,但从来没有如此激动张皇。她不是邋遢的、轻浮的人,她是甘棠院的主人。
我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失态。
“幂琰。”我俯下身,直视她红肿的眼睛:“你为什么说,颜夕是弋王杀的。”
“怎么不是……”
她凄怆地勾起一边唇角,我追着她空dòng的目光,郑重道:“颜夕是弋王送给夫主的,弋王好端端的为什么杀颜夕?”
“你知道弋王为什么要把颜夕送给夫主么?嗯?你知道么?你看,我果然没说错,像你这样没有家世的人根本就不懂嫁给夫主出了给他生孩子还意味着什么!颜夕是寒戏的人,她被寒戏送过来不是让她相夫教子的,是让她时时监视夫主,帮寒戏控制夫主。你别这样看我,这种话谁都不会说出来,可是除了你谁都知道!”
好吧,那我看上去信以为真好了。
“夫主也知道,可夫主以前喜欢她。直到你来了,你什么也不懂,却生了小皇孙。”她哼哼一笑:“颜夕不受宠了,她没有用了。”
“只是不受宠,就必须死么。”
“……也许她,她知道寒戏太多事。”
她知道再多也不会告诉你。绝对不能问。
我哦了声,语气不变:“那也不代表弋王会对你下手。”
她满脸都写着泥巴糊不上墙,眼神有些许绝望:“我都看到要杀我的人了,艾夫人!”
问题不在这儿,不是么?为什么你这么确定,颜夕下一个就是你,小皇孙对寒戏的吸引力大得多,就算因为重兵把守因为寒王看中不敢轻易对诺儿下手,那么,婍雪呢?
为什么下一个不是婍雪?
你分明知道寒戏不会对婍雪下手。
“好吧,那就算有人要杀你。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要我分一部分护卫给你?”
幂琰哭丧了半天的脸总算有了生机,她弯着眼,努力表现出亲切可人地模样:“不用!我有个好计策,艾……妹妹可否一听?”
不可。
“但说无妨。”
“唔,就是,我让我的婢女扮成我的样子睡我的chuáng,我到你这里来睡。好不好啊。”
不好。
“我这儿么,不安全的。”
“怎么会!谁不知道夫主把……”
“你看过的黑影,刚刚来了趟我这里。”
幂琰这姑娘有些出人意料。
一向听说她不善权谋,今日随手就抛出个李代桃僵之计。
一向觉得她易动摇,今日却死死赖着非要住到我这里来。
我招呼小仆去给她安排房间,自己回了里间。诺儿枕着自己的小手,睫毛平舒纤长。我对芳儿jiāo待完幂琰要来含晖苑住上一晚的事,托住下巴吩咐道:“刚才幂琰说,弋王的前使已经到了,弋王三天后到。你去问问,是不是真这样。”
芳儿应是,低头轻飘飘问了句:“夫人可是不信幂琰夫人?”
食指在下巴上点一点,我沉思道:“信不信到是其次。主要是我不知道夫主和弋王之间关系究竟如何,但最终只有一个寒王是一定的。我怕弋王会对诺儿不利。快去问吧,让我有个提前准备。”
她再次应声,行礼离去时耳上垂着的小铜花玲珑摇摆。
好一句夫人可是不信幂琰夫人。
这般笃定去质疑的口气可不是一个小婢该有的。
看来我猜得不错。弋王前使已到斟寻,弋王三天后到——这么重要的消息她没有告诉我是因为她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理由:一直伺候着我和诺儿沐浴,消息闭塞不知道才没有禀报。但事实是,她早就知道了,幂琰那新换的大丫头也是。
一个压着不告诉我,一个教唆幂琰来寻我,估计幂琰那好主意也是大丫头给想的。
既然是由她们来cao作,那么是寒浇授权的么?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她们并不是寒浇的人,此次的行为也不为寒浇所愿,是我一直想错了?
寒浇寒浞都不会对诺儿下手,但如果她们是寒戏的人,诺儿的安全……
柔软娇嫩的手掌握住我的小指,乌溜溜的大眼睛一派纯净,聪慧透明。把我刚起的几丝焦躁全部抚平。
我深深地望进那一双眸子里,诺儿,愿你一世永安,不要向娘亲一样,过早jīng于算计,过早将人生定格,背负自己最为不愿的使命。
“娘亲,父君今日不与我们一起睡觉么?”
“是呀,今日娘亲抱着诺儿睡,好不好呀。”
他眨巴两下,有些不qíng愿:“诺儿喜欢娘亲抱着诺儿,父君抱着娘亲。”
小指上有着世间最温暖的触感,他如此依赖,依赖我,依赖寒浇。他若是知道那看起来真实无比的倾心爱慕都是假的,他若是知道未来将有一天,他的娘亲会亲手杀了他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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