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放心。
年轻医生很有耐心, 找出迎晨的病例,看了半晌,说:“她最严重的是右腿腓骨斜着错位, 看这边,”医生的钢笔在片上圈出一个点,“骨裂。”
厉坤对这事儿尚算有经验, 他知道,迎晨这腿伤不轻。
“而且她胸腔有积水,肩膀上的伤口刚做了fèng合,建议不要频繁移动。”医生建议:“等过两天伤口长好点了,再转院吧。”
厉坤边听边点头,又问:“她腿骨折,会影响之后的走路吗?”
“不好说。”医生斟酌用词:“具体还要看她的康复qíng况。如果家里有条件,可以去康复专科做做训练。”
有病人要救治,医生快步走了。
厉坤手心贴着脑门,在原地踱步,一想到医生那句‘不好说’,心里的堵意便多一分。这时,他手机响。
是李碧山。
“你在县医院?”
“是。”
“顺利?”
“嗯。”
简单询问,李碧山告诉他:“五分钟后,你去大门口接个人。”
“行,名字。”
听完,厉坤眉心微蹙。
迎义章这次轻车简行,只带了两名警卫员。
上次心梗,他也是才出院没多久,这一路辗转,也耗费了他不少jīng气神。
厉坤等在门口,见着人从车里下来,立正昂首,目不斜视地敬了个标准军礼。
“首长好!”
他懂规守矩,做派极其正统。这种气质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迎义章当年一眼相中。
无论是提携之恩,还是yīn差阳错下的那些敏感恩怨。
抛去这些,迎义章对厉坤,是惜才厚爱之qíng。
山路崎岖颠簸,他气息略喘,微点了一下头,道了句:“辛苦。”
厉坤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那些官方套路的话,只是沉默转身,前方引路,声音四平八稳:
“迎晨救出来了。”
一句话,安了这个老父亲的心。
伤员太多,迎晨病房里又加了两个chuáng位,那两人似乎伤得很严重,家属围着,低低哭诉。
迎义章让两名警卫员等在门外,他随厉坤进去。
迎晨还没醒,在地下憋着劲儿求生的时候,耗了心血力气,从脸到唇,都是苍白的。
迎义章看着女儿浑身都包了绷带,没一处好地方,他别过头,缓缓的顺气。
虽不说,但心里难受啊。
厉坤搬了根椅子,放他身后,轻轻挪了挪。
迎义章摇头,“我不坐了。”他抬眼,往日的jīng明冷目退了场,对厉坤只有深深的感谢。
厉坤面不改色,“不管受困人员是谁,我都会救的。”
是职责,是本能,是军人的天xing。
迎义章正yù说话,厉坤手机响,一看来电人,不敢耽误。
“喂,老李。”
厉坤往外头走,眉头深皱:“什么?又塌了?”
就在这时,楼梯方向一阵脚步声。
“好,我马上赶来!”
厉坤边说边下楼,恰巧和这一拨人擦了个肩。
一个上楼,一个下楼,双双愣住。
唐其琛看到厉坤,讶异写在了脸上。
厉坤也放慢脚步,一步、两步,直到唐其琛收回目光,更快步地找去病房。
他往左边,左看右看,随行的同事大喊:“唐总,晨姐在这里。”
唐其琛的焦虑和担心显而易见,他踏进迎晨的病房。
上上下下的人络绎。
厉坤咽了咽喉咙,眼神闪了闪,最后还是坚定地下了楼。
———
迎晨醒来,是深夜。
病房里开着chuáng头小灯,迎义章和衣坐在方凳上,单手撑着头打盹儿。
迎晨嘴唇gān,想喝水,哑着声音轻喊:“爸。”
迎义章很快醒了,他老眼朦胧,看到迎晨睁开了眼,立刻打起了jīng神,“欸,爸爸在,你哪里不舒服,跟爸爸说。”
迎晨没说,目光下意识地找着什么。
找了一圈儿,没见到她想见的人。
“……他呢?”
迎义章自然是知道闺女的心思,默了片刻,他还是如实告诉:“去救灾了。”
迎晨眼睫煽了煽,想说话。
迎义章赶紧劝慰:“你好好休息,明天,爸爸就带你回杏城治疗。”
迎晨虚弱极了,“我不走。”
这丫头,伤得这么重,还能跟人撒倔。
迎义章微叹一口气,顶着半明半暗的灯亮,yù言又止片刻,到底还是没再劝。
第二天,她体力恢复了些。能听清周围人的谈话。
“昨天傍晚,矿区又塌了,又有好多人受了伤。”
“老天爷不长眼啊,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
“哎,死在下头的人,冤屈啊。”
“好像昨天去救援的解放军,也伤了好些个。”
这些话,在迎晨耳里爆炸。
唐其琛进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大跳:“迎晨!你不能动!”
chuáng上的迎晨,不要命地想坐起来。
“你gān嘛!”唐其琛把人按住,又怒又急:“伤成什么样自己不知道啊?”
迎晨眼睛润了水色一般,用尽全力揪住唐其琛的衣袖。
“老板,你带我去找厉坤。”
唐其琛僵了僵,无言凝视。
迎晨脆弱时候的样子,像只小可怜,那股狂躁焦急的神态,演不出,藏不住。
她揪着他不撒手,哽咽:“老板,求你了。”
唐其琛在听到这声哀求后,松了弦。
无力也好,不甘也罢,但此时,他没法儿对这样的迎晨硬起心肠。
“你躺好。”唐其琛平心静气,“我帮你去找他。”
———
二楼急诊,已然变成了外科专用。
厉坤上身赤luǒ,趴在chuáng上,嘴里咬着根毛巾,碾牙、瞪眼,疼得满头大汗。
林德黑乎乎的一张脸,左手缠着绷带,右手帮医生按住厉坤,“哥,忍着!一下下,就一下下。”
话未说完,医生一刀划下去,挑开本就皮ròu翻开了的伤口,然后换镊子,伸进血ròu里一夹——
一根十厘米长的铁钉给活生生的拔了出来。
厉坤仰头龇牙,冷汗跟坠雨一般,浑身肌ròu都给拧紧了。
“纱布,快,止血。”医生喊话。
护士长迅速将东西递来,帮忙按住喷血的伤口。
边上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早就别过头,红着眼睛不敢看。
按压半分钟,医生才给伤口上药、包扎,做最后的处理。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问厉坤:“解放军同志,还撑得住吗?”
厉坤气息剧烈喘动,吐出毛巾,点头,“来。”
“好。”医生侧头吩咐:“处理右肩胛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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