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此生不会再回来,却没有想到转了个大圈,她还是转到了这里。
守门的侍卫狐疑地将她打量了一番,还是遣人去了内宫通报。宫墙是由巍峨高大的巨石垒砌而成,没有地方避雨,她牵着马站在纷飞的雨中,面对着紧闭的朱门怔怔出神。心底涌上来的感受五味杂陈,有喜悦,亦有不安,期待中又有着浓浓的忐忑。
不知道这三年来父皇过得可好,皇兄的身子有没有完全恢复,云妃是她在梁宫时唯一的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不知她现在好不好,还有清欢,那个开朗又有些刁蛮的小公主,是不是又长高了……
怔然出神间,忽听一声巨响,抬眼望去,宫门大开,宫人们踏着细碎的步子小跑至大门前,分成两列有序站好,一直延伸至深墙大院看不到的地方。
她讶然,惊呆的空当儿又见宫人们面向她齐齐行下跪拜大礼:“恭迎清平公主殿下回宫,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为这盛大场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又是感动又是欢喜,萧承望从宫苑走出,仍是记忆当中的健朗模样,只是鬓角的发丝愈加灰白,又分明是苍老了不少。
卿羽一时哽咽,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还是福公公笑着提点道:“清平公主显然是高兴过度,不知说什么话才好了!”
她惊起回神,连忙朝萧承望屈膝跪拜:“儿臣不孝,特来向父皇请罪。”
当年她的不告而别,着实让萧承望气恼了好久,三年来对这个“不孝女”的痛骂之辞集合起来能汇成一座山,方才听到宫门侍卫来报,他扔下手里批着的折子就赶了过来,一路上更是酝酿了一肚子骂她的话。
但当真正看到她,却又一句也骂不出来了,将她扶起来,在雨里反复地端详,嘴唇哆嗦了几下,却只是连连念叨着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随即又转头吩咐福公公准备各项接风事宜,顺带悄悄遮去眼角一闪而过的光芒。
望着萧承望略显清瘦佝偻的身体,卿羽喉头发紧,纵然她对于梁宫并未有太多感qíng,但血脉这个东西,却是扯不断的qíng感。长久的别离或许能淡去许多心念,但当再次面对时,面前这个隐现老态的老人,仍能真真切切地撼动她的心。
自打卿羽回来,整个梁宫上下就跟一潭死水突然之间变活了一样——皇宫里的妃嫔贵人和皇子公主本来就数量稀少,且各自相安无事风平làng静,日子实在是无聊,清平公主的回归,便如一颗石子投进了静湖,一圈小小的涟漪也足以掀起一番热闹。
更何况,清平公主婚期将至,这下子,大家终于有事可gān,更是有了话题可讨论,日子一下子变得有趣起来。
东宫里,几株石榴树上挂满了红艳艳的花,远远望去仿若一片灿烂的云霞。莲生新沏了一壶热茶,醇郁的茶香袅袅散开,沁人心脾。萧远换上常服,一袭白衫闲适温雅,略舒眉峰的浅笑都蕴着满满的温柔。
“当年你的出走,可真让父皇伤透了心,”说起当年事,萧远温和的笑容里难掩一丝责备,“阿羽,如今你既回来,我们都非常高兴,可是却很快又要远嫁,实在是令人伤qíng。”
卿羽接过他递来的一盏热茶,笑呵呵道:“这个好办,只要父皇下令推延婚期便是了,说实在的,我也想多自由两年呢!”
“可别,”萧远忙道,继而笑了起来,“宁愿忍痛割爱将你早些嫁出去,也好过再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一个不留神又让你翻墙逃走了,到那个时候,我们可拿什么向大燕国jiāo差?这不是存心不让两国好过么!”
听了这话,一旁的莲生也抿唇偷偷地笑,卿羽毫不计较,也附和着傻笑。从前的萧远旧疾缠身,是个典型的走一步喘三喘的病秧子,大声说话都不能,现在却能畅快地与她说笑,丝毫不见当年病痛迹象,看他英姿勃发神采飞扬的模样,卿羽颇感欣慰——这才是他原本应有的人生。
二人正闲谈着,只见一名女子盛装华服,款款而至,卿羽望她一眼,便知这是两年前被册封的太子妃。她在外时偶然间听茶馆酒肆的人议论起天下大事时说到过,梁国的太子妃是罪臣之女,贱籍出身,她当时也只是那么一听,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前几日萧远与她叙话,将这段风花雪月详qíng告知。纵然萧远有意不提,她也能隐约猜到太子妃的真实身份,虽然内心有丝芥蒂,但看着他面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她不予点破,决心放下成见,也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
不管怎么说,他终于放得下死去的苏良娣,能够接纳新的感qíng,开始新的生活了,这本是一件好事。
卿羽起身朝太子妃见了礼,太子妃极是温柔敦厚,含笑回礼,又朝萧远笑道:“殿下,方才父皇身边的福公公过来传话,说是父皇有要事相商,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萧远点头应下,将行未行之际又嘱咐太子妃道:“你与清平虽俱是宫中之人,却是初次见面,眼下清平婚期将近,你要协助cao持的事qíng又多,若还有什么考虑不到的,不妨多与清平商议,免得有什么疏漏。”
太子妃恭谨而答:“是,臣妾记下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婚(结局)
萧远对太子妃的这般嘱咐,让卿羽大受感动,回首已见太子妃落了座,亲自提起茶壶将空了的茶杯倒满,又推回给她:“公主,请。”
卿羽伸手接去,茶水的温度透过陶瓷杯壁传递至手心,淡淡的温热感安抚了她些许不安的心qíng。
太子妃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轻嗅着芬芳四溢的茶香,蓦地勾起一抹笑:“想不到你我竟会在此境况下重逢,算下来,我们差不多已有十四五年的时间没有见了吧?”目光从手里茶杯的花纹上转至卿羽面上,仍人淡然平静的笑意,“阿羽,别来无恙。”
此般qíng景,倒让卿羽有些恍惚,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十分温婉宽和的人,和记忆中那个娇蛮跋扈的富家小姐全然不同,莫非时间赋予人的遭遇和经历,果然qiáng大到可以令人改头换面的地步?
卿羽低头啜了口水,默了一刻才道:“我以为你会恨我。二姐,其实你若真的恨我,完全不必装作这么大度宽容。”
能让她称呼为“二姐”的人,这世间除了李倾雪,便也无别人。
听到她的话,李倾雪慢慢捏紧了握着茶杯的手:“我当然恨你,曾一度还想着找到你一刀杀了你给父亲报仇……可是,大姐说,如果我那样做,她将和我一刀两断,永远不会认我这个妹妹。”说到这里她垂首一笑,似乎是自嘲,茶杯里的水因她这个轻微的动作dàng起一缕淡淡的波,“母亲早逝,长姐如母,父亲死后李府彻底垮了。大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悖逆仁义与她决裂,若非如此,或许我们早在三年前就见了面,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了,哪里还会有今日这般心平气和地同坐一处对饮的快活安逸?”
卿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cháo难平,她如何也没有想到李倾城竟会这么维护她,宁愿拿亲qíng威胁李倾雪,也要维护这个跟李家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三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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