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_河洛素以【完结】(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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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火忽明忽灭,暗夜蝙蝠在风中慌不择路凌乱飞舞。

  十殿阎君低低俯下身,齐齐颂道:“恭迎吾主回归。”

  幽暗深蓝的鬼火不时吐着青烟,青烟缭绕而上,随着凄冷的夜风消失于苍穹。

  穹顶上是漫天灿烂而多qíng的星辰,星光点点,投she在秦笙眸中却泛着泠然死寂的颜色。

  物换星移,时光斗转,他神色清冷,一如往初,若来时,若归去,若清月,若星河。

  ☆、第七十八章

  夜鸦哀鸣,扑棱着羽翼顺风飞下,带来一股子西陵湖水的冷凄湿寒,落在冥府之主的肩头,眼中闪耀着诡异的红光。

  如姬走到他身旁,谦卑地低下头:“帝座,恳求您放过苏珩。”

  她跪下身,语气谦卑得不能再谦卑:“我愿做牛马,我愿无来世,我愿孤苦伶仃,我愿无人惦记,只是恳求您,放过苏珩。”

  成王眼角的寒意幽然而生,凝成一朵艷极的花朵,潘然剥落,飘入掌心,他捏着那朵花,指尖泛着青白。

  四百年,四百年又四百年,他独身寂寂地待在这冥府中,等着一个似乎不可能等到的人,守着一个似乎绝然不可能的希望。

  可是,chūn过去,夏过去,秋过去,冬过去,四季过去,众生过去,万般乱象皆过去。

  还是等到了,不是吗?

  仙魔之战,桃妆死,他为缅怀桃妆,解下腰间佩玉,投入了她最喜欢的一方莲池。

  后来,芷皙生,西坞生,鄂君纷乱繁杂的qíng意,始终错付。

  四百二十六年前,西坞降世为人,托生东陵氏,后成陈王妃。

  那时,芷皙替他挡了雷炎天谴,魂飞魄散。

  四百年前,如姬死,成鬼魂,游dàng天地间。

  十九年前,芷皙转生,出生官宦家,名叶泱,后行走江湖,以鬼戏谋生,化名颜卿。

  十九年后,乌拉山上的芷皙,幽冥地府的成王,不过都是一场jīng心编织的镜花水月。

  耳边有声传入,轻小细微几不可辨:“你过去因为个镯子对她钟qíng,她把镯子给了西坞,又见你果然喜欢她了,便gān脆把属于桃妆的那段记忆也给了西坞,她这个傻孩子,倔脾气,认死理儿,总以为这就是对你好了,哪知你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报恩,你上汤离渊又何曾喜欢过谁呢?你谁也不喜欢。”

  成王听闻,幽暗漆黑的眼盯着一身深衣广袖上的星辰纹,缓缓笑了。

  桃妆与鄂君。

  芷皙与成王。

  颜卿与秦笙。

  他们走过三世,每一世皆无缘分。

  前尘往事如一缕花苞,一chuī即散,花瓣四散零落,成王却不觉得可惜。

  他淡眼看着,千年万年,不动声色:“西坞,何至于此呢?”

  如姬猛然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我实在是很欢喜他,我放不下他,就如同殿下放不下芷皙一样。”

  镜花水月中,得遇皆由因缘,古旧的话本子里,芷皙曾有一镯,西坞很是喜欢。

  此镯落入凡尘,托生帝王家,名苏珩。

  妾为佩,君为镯,镯佩相击,铮铮而铭。

  冷风从殿外chuī彻而入,古旧的书页被哗哗翻起,人间四季在书页翻飞中轮回jiāo替,粉末随风而逝,空空留下一袭清甜淡香。

  成王抚摸着夜鸦乖顺伸来的头,眸色深沉如黑夜中一片汪洋的海:“本君说过,苏珩已经死了。”

  如姬神色茫然地喃喃道:“怎么会呢?这一切不过都是您编造的镜花水月,珩郎他还活着,他定然还活着……况且,它是芷皙最钟爱的玉镯,您这样取走了他的魂魄,难道是想要芷皙伤心么?”

  雪花一朵接着一朵自苍茫深远的穹顶悄然飘下,落入暗流汹涌的忘川,片刻消融。水鬼们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面,看着冥府几百年难遇的素白晶莹的雪,不由愣了神,甚至连污浊河水中铜蛇铁狗的啃噬之苦也暂时忘却了。

  年迈的孟婆正盛出一碗热汤,转过身,见众鬼抻着脖子瞪大眼睛看着天空,不由也随之看去。

  瓷碗倏然掉落地面,滚烫的汤汁撒在脚面,她却恍然不觉。

  雪花漫天飞舞,整座冥府笼罩在皑皑飞雪下,银装素裹,冰清洁白,仿佛一场巨大的冰雕城池。

  这是一场来自人间的雪,可这里是冥府,不该有它的存在。

  如姬惊且惧道:“成王,最近江城的雪多极了,您知道她喜欢雪……”

  一朵雪花飘落在成王的鬓角,转眼间化成水雾。

  成王闭了眼,仿佛陷入了回忆。

  幽幽暗暗的厅堂内,蝉杉麟带的人深深一揖:“成王,您果然不知爱恨啊。”

  “爱恨就是,你想在那人身边,由着心意,一日也好,一年也好,十年也好,百年千年万年也好,成王,你只想在她身边,听她说话,看她行动,同她相处。从此,百态尘世,千种风qíng,万般浮华,皆敌不过你眼前这一小小卑劣女子,她若将你的心抓住,便是断断不会放下。成王,孤爱她,连着筋,勾着骨,牵着皮ròu和灵魂,孤恨她,恨她顽劣,恨她无qíng,恨她抓起就不放下。可是,您怎能指望她放下呢?您怎会指望她放下呢?”

  那时,沧làng海的海声还深远,长生帝君的须发尚未斑白,他端端然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碧风拂袖,眸光深沉:“明眼人谁不能看出,芷皙就是桃妆。可她知你同她在一起不过是为了个镯子,心有不甘,便编了一个谎。那几日,听闻你要同她成婚,西坞日日跑去她娘亲那里啼哭,本君闻她哭声,自是愁肠百结,后来芷皙找上了本君……本君不知道芷皙那孩子是怎么想的,只是,这谎言由本君说出,你总会相信,本君亦存有私心,本君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好好地活。”

  空dàngdàng的大殿中,夜鸦哀鸣一声。

  幽蓝的鬼火不时露出青色的獠牙,似要将如姬拆食入腹,成王刚一睁眼,鬼火倏然缩回,在花盏中乖顺地跳动。

  他淡淡笑了,眼前浮起那些年在寒缈山生活的日子。

  溶溶月下,枝影横斜,那人在身旁不满地撇着小嘴,死木头,臭木头,说话不算数,大骗子,说好要带我去看什么宝贝的,到头来不过就是灵犀泉里的那团不值钱的白沙!哼!”

  他拉着她的手走着,嘴角扬起了一个漫不经意的笑。

  那时她问他最宝贝的东西是什么。

  他对她说,我最宝贝的东西都在灵犀泉的泉水里,哪天带你去看。

  她好奇地趴在泉水上,娇小的身躯倒影在水中,睁大了眼,却只看到了水底一团白色的沙。

  那时月很好,树很好,远处的炊烟很好,林中的泉瀑也很好。

  一切都很好。

  半晌,殿内一片死寂,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都能清晰可闻。

  成王沉默着,手中正握着一截玉笛,通体碧透,小巧可人,若不是笛身泛着一道极浅的裂纹,这只玉笛就是再完美不过的了。

  他来回摩挲着那道裂纹。

  他抬起头,头顶是深远广袤的苍穹,苍穹上缀着辉辉璀璨的星辰,美丽,静谧,勾魂摄魄……只是,美好的东西总是太过绚烂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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