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_河洛素以【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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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忽略了面上残留的怏怏病态,有一瞬间秦笙还以为自己碰到的是跌落凡尘的谪仙。

  愠色不知怎的消去了大半,拧着的眉也同时舒展开来。

  “姝儿。”他轻唤了一声。

  藤椅上的女子收回望天的目光,歪头看向他,神色怪异,像是不认识面前的这个人,又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

  半晌,她突然轻轻笑起来:“在做鬼戏之前,我曾特意挑了一段时间去学唱戏。”

  他正奇怪颜卿为何挑起这个话头,又听见她道:“教我们的师父曾说,戏做久了往往就会看成是自己的,我原来很不相信,可后来慢慢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

  “画满油彩的脸上,开心的时候不能笑,难过的时候不能哭,你须跟着戏路走才能演出观众想听的故事来。以为这已经很让人难受,没曾想到更难受的还在后面,开心的时候,你的笑竟是真心的,难过的时候,你的泪竟也无法作假,这整个人啊,居然就连着戏一块儿活了,平时不演戏的时候呢,则像丢了魂儿一样,无法再过上正常的日子。”

  “你说,这样的人傻不傻?”她反问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一派天真。

  秦笙想了一会儿,道:“入戏是戏子演戏的基本功,然而入戏后是否能很快出戏,或许才是考验一个戏子的真本事。”

  颜卿发怔,眉目沉静如秋日的池水。

  秦笙将手搭在她瘦削的肩上,温声道:“卿儿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池水被石子遽然打乱,颜卿似想起来什么,秀致的眉突兀一跳,手指抚上眉骨,面色微微发白:“阿笙,听旁人说这些桃花都是你当年亲手为叶姝栽的,我这样硬生生把它们给拔了,你不生气么?”

  秦笙默然半晌,道:“不过是几株桃树,卿儿不必介怀。再说树没了可以重栽,可鬼戏走了就难再请回来了,只要你能帮我替姝儿扛过这段时日,剩下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都由你来做主。”

  颜卿发白的脸这才渐渐漫上血色:“放心,鬼戏从不食言,我答应阿笙的事,一定会办到,只是你打算何时让她回来呢?”

  “如此便多谢了,”秦笙遥望天上漂浮的几许流云,目光却有些暗淡,“可能很快,也可能还要再等些时日,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等到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安排她回来。”

  要离开时,秦笙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如何知道那日会下雨?”

  颜卿勾起唇角:“你真的想知道?”

  秦笙看着颜卿,没有发声。

  颜卿指着天空道:“是它告诉我的。”

  秦笙看着颜卿一脸戏谑神色,便不再问什么。

  走出息兰苑,秦笙回望了一眼,隐隐约约的翠色枝蔓间,颜卿依旧躺在藤椅上,只是不再望天,面上似乎也生起了笑意。

  她曲腿在地上轻轻一蹬,藤椅便随之轻轻摇了几摇。

  随后,她头一仰,索xing把书也摊开覆在脸上,仿佛天塌了也不再理会。

  青色的裙裾就着摇晃的藤椅来回飘动,她随遇而安的样子竟不似凡人,倒像是山野林泉间居住的妖灵,与身后的青砖黛瓦构成了一幅细水长流的画。

  那样子,使他想起在洛城寻了千百户最终找到她的时候,她倚在门前听着他说话,低眉垂眸的样子显得漫不经心,不像是听着什么要紧事,倒像是听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言碎语。

  “闻说洛城有个鬼戏娘子,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他躬身向下,礼数端庄。

  谈话的过程中,颜卿不曾言语,他心里暗暗着急,却又无可奈何,没曾想,到最后他将要离开时,她忽然拉过他的衣袖让他留步。

  “你看,我现在就长得像她,是也不是?”

  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那一刻,秦笙呼吸一滞,望着她的笑颜,脑海中轰然炸开。

  多少年前,也有那么一个小姑娘,在漫山遍野的花丛中不知疲倦的穿行奔跑,叫他怎么追也追不上……终于没力气了,他不得不停下来扶腿喘着粗气,而就在那时,她突然回过头来,眉眼弯弯,清亮有如天上新生的月牙。

  他想,这两味笑,真是出奇的一致。

  他想,鬼戏娘子么?

  果然名不虚传。

  ☆、第十章

  江城自古以来便是繁华之地,商家遍地,游人如织。

  从酒楼上向下看,正午的街道正是一团热闹的时候,茶城酒肆莫不挂灯结彩,勾栏赌馆莫不迎客招张,处处人cháo涌动,再加上chūn意蓬勃花开如火,更是客座满楼红袖添香。

  视线离了街道再望向远处,正落在江城的西陵湖上,轻烟似的迷蒙水雾中隐约显现出几许被遮挡的湖光水色。

  临窗懒懒收回目光,颜卿利落地拍了拍手,散落了一桌细碎的栗子壳。

  “今天可是有什么喜庆事,竟让秦二公子舍得将我从那秦庄给解脱了出来?”

  对面月白锦衣的公子正拿着盏豆青釉青花瓷茶杯细细把玩,茶杯上釉色行迹处分明是一幅清幽淡远的中国水墨画,在他洁净白皙的指尖上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漫不经心间竟构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魅惑。

  闻得女子言语中的抱怨之意,他温润一笑道:“只是看卿儿身上的伤病已经好得利索,想来卿儿这几日肯定在庄中憋得烦闷,便一块儿出来透透气罢了。”又问,“怎么听卿儿的意思,这秦庄倒如囹圄一般了?”

  “怎么就不是囹圄了?”颜卿秀眉微蹙,“我既千里迢迢从洛城随你过来,本是想你秦庄乃江南第一庄,且不说这山川风物如何秀美,平日的吃穿用度定然不错。本要放手享受一把,也不算辜负这自小受得的穷苦日子,可谁知道一来到这儿虽明面儿上挂着个主子的名号,私底下却是受尽旁人眼色,活得比下人还下人……”

  “饶是南方风景奇秀,我却住不惯。”她简单地做了一个结论。

  “哦,有这等事?”秦笙呷了一口茶。

  “我还能骗你不成?”颜卿眄了秦笙一眼,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从碟子上拿起一颗栗子,熟稔地剥去外壳,一股脑儿将它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你是不知道,那秦庄主不管走到哪里,只要一见我便露出苦大仇深的表qíng,好像我欠他万把银钱似的;而那秦夫人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的,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绵里藏针没安好心,平常也没少给我下绊子。”

  眼光一扫,闷闷道:“不过这些日子秦庄的生意倒是红火的很,你这么忙,迎客来又送客去的,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自顾不暇,又怎会晓得我的苦楚?”

  秦笙倒也没在意她言语中的不敬,只是挑挑眉道:“我只是记得最开始有个人,明明做事之前还没有底气,却叫我千万不要怜香惜玉,卿儿若是撑不住尽管跟我说,我再想办法就是。”

  颜卿美目一瞪:“哪个没有底气?只不过这么多天一直受这气,稍稍诉一下苦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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