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翠叶下,如姬翘了腿,斜斜坐在一块儿石头上,固执地望着西陵湖泛着月光的湖水,心静神凝,目光真挚,像是要把这一片湖都生生吸进眼里。
琉璃窝在她怀里,用粉色的小舌细细舔弄她的手指,舔过的地方和着腕处的翡翠玉镯一道泛起了亮色光泽。
不多时,灵狐的耳朵敏感一竖,又习惯似的放下。
如姬将手从琉璃的小爪子下拿开,转而覆在了它雪色的皮毛上。
“你这小崽子,本宫的手指有那么好吃吗?”
小狐狸似懂非懂地看着如姬,黑曜石般的眼睛眨了又眨,见如姬并没有反感,便又胆大地往怀里蹭了蹭。
如姬轻抚着雪狐:“本宫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他,我们还同过去一样,举案齐眉,恩爱得如同蜜里调油,他眼里除了本宫再无旁人,本宫眼中除却他也再盛不下其他。”
手顺着雪狐的背背抚摸,皮毛光滑到不可思议,在月下泛着点点银光。
“常听人说梦都是反的,本宫有些害怕。”
“你说,本宫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音,一只小白虎从森森茂密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眸光亮亮黏在如姬怀中的灵狐上,一闪一闪的。
琉璃懒洋洋地睁开一道fèng,又懒洋洋的合上,并不理它。
小白虎发出失望的咕噜声。
清风送慡,西陵湖水波微漾,琼瑶一晃,化作片片碎玉。
水中的月碎了,可是天上的月还圆,过不了几日,更是圆上加圆。
如姬望着湖中被粼粼水光打得稀碎的月:“他到底去哪儿了呢?本宫等了他四百年,找了他四百年,上天入地我都找不到他,长生殿里没有他,千僖宫中没有他,五巷石子街没有他,就连鬼府的生死薄里也没有他……”
小白虎听不懂鬼话,又见琉璃在如姬怀里闭目养神,丝毫没有出来同它嬉闹的兴致,便自讨没趣,正要自己寻些乐趣,耳朵一竖,听到了身后的足音,又欢喜地扑过去,爪子勾住那人的绣鞋再也不放。
绣鞋之上是一袭碧色青衫,隐在糙木离离枝叶横斜处,一点也不显眼。
“没准儿,他成了仙也说不定。”
如姬眼睛一亮,拍手道:“对呀,你说的没错,他那样的好人,兴许已经升了天宫做神仙去了,”正说着,眉目黯然道,“可是,倘若他真的成了仙,也让本宫看一眼才好啊。”
“本宫见不到他,他也不来找本宫。”如姬话语中有些嗔怨,她抬眸深深凝睇着天空,仿佛那人真的在那里。
夜色深深,又缀着几颗星子,在暗夜中绽放出幽幽光华,静谧,神秘,不禁教人想到高处不胜寒。
“第一个百年,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一切本宫都记得清楚,无一遗漏。”
如姬自说自话,对着天空低低轻喃:“第二个百年,那面相就有些淡了,但本宫大致还能记得起他微笑的样子、他皱眉的样子,好像在人间的时候,他对着本宫常常不是在微笑,就是在皱眉。”
如姬低下头,失望道:“可第三个百年,本宫搜肠刮肚也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轮廓,连他说话的口气也记不得了。”
“到如今,已经是第四个百年了……”
好风如水,夜微凉,有谁若有若无地生起轻轻一叹。
“对啦,秦庄那小子是你什么人?”
颜卿正听得仔细,倏然一愣,知道她说的是秦笙,不禁好笑道:“我们呀就是老板与伙计的关系,他雇我做他几天的表妹,我图他钱财,就跟他来庄里混口饭吃。”
如姬听了颜卿的说辞,一脸的不信,意味深长道:“你喜欢他?”
颜卿微微一怔。
如姬斜了眼,继续不依不饶道:“可他不喜欢你。”
说的是肯定句。
颜卿眉眼弯弯,并不作答。
如姬面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这前一句是本宫猜的,可后一句却不是。那天在掌灯节,你们放莲灯的时候被本宫瞧见了,你看他的眼神,不会错。”
说罢,如姬对自己的聪明才智甚为满意,她支着下颌,又用食指敲着下巴,回忆道:“每年掌灯节,本宫闲来无聊时就到湖边翻着莲灯看,那些莲瞪一盏一盏都被本宫扒拉个遍,本宫见过他的莲灯,好几回都和一个叫叶姝的姑娘有关。”
“qíng深不寿,慧极必伤,要我说呀,他两样均沾,一定活不长久。”如姬下了一个结论。
“娘娘又是如何知道他的?”颜卿脚步一退,挣开了小白虎的魔爪,靠近dòng口的地方yīn风阵阵,她受不住凉,就拢了衣襟往树枝密集处走了几步。
小白虎抬起脑袋,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又四肢一撒跟了上去,继续昏天暗地地拱着。
夜鸦张着乌黑的羽,在深黑如墨的天空张狂地来回盘旋,yīn惨惨地叫着,睁开眼,竟是赤红的可怖颜色。
明月挂在树梢,仿佛不受俗世万物的gān扰,宁静而悠远。
湖畔那头,万家灯火,一派热闹,灯火暗淡处,漠漠水田白鹭啾鸣。
暗夜处,如姬对着颜卿站的地方瞥了一眼,诡异一笑:“这个啊,”尾音拖得极长,吊足了旁人的胃口,“本宫才不要告诉你。”
她遥遥望向西陵湖:“不过,这江城西陵湖的莲花灯盏上,凡是愿望最细密最单纯的,都是小姑娘家写的,凡是小女儿家的心思,十有八九呀,又和那位郎艳独绝的秦庄二少有关。”
颜卿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不出来娘娘倒很八卦。”
如姬一愣:“八卦又怎么?本宫好歹也是个风流的鬼,生也风流,死也风流,凡是身xing风流的,自身总是免不了流言八卦漫天飞,耳根边儿上嚼舌流言蜚语好不热闹,甫一下死了,突然冷冷清清的。这些年本宫除了寻找他再无事可做,又没了茶余饭后的那些个八卦,反倒有些不适应,所以,看些别人的八卦来解闷儿也很正常。”
说及此处,如姬一个低眉,面上又漾起了一团娇羞:“其实那些八卦也挺有趣儿的,你看,现在那些个茶馆酒楼里还有关于本宫和他的评书,世人的撮合,从皇宫到茶馆,从生到死,他怎么也离不开本宫。”
颜卿突然感到身上一阵ròu紧,不禁有些嫌弃地抖落掉刚刚胳膊上生起的jī皮疙瘩。
如姬一团欢喜道:“他是爱本宫的,本宫知道,”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可是,你猜本宫到底爱不爱你呢,珩郎?”
乌云遮月,夜鸦在树桠上扑哧着翅膀,声嘶力竭地叫着,带着自幽冥地府里传来的恶鬼伏地哭嚎的凄厉。
如姬又陷入了魔怔。
她坐在高高的石上,低声轻喃,同一句话,反反复复地说,颠三倒四地说,神志恍惚,若入幻境。
怀里的琉璃嘤嘤地叫了起来,她也不觉。
颜卿见到此qíng此景,突然想起,当时秦笙同她讲故事的时候,曾告诉她苏珩在如姬进宫时就已经知道她是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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