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自己得空儿又翻了翻当年的史书,史书上只写着,如姬骄纵四海,宠冠六宫,兼之祸乱朝纲,危害社稷,天下百姓靡不唾弃,朝廷命官莫不弹劾,陈王不以为意,撂文书于玉案,束流言于高阁。
陈王苏珩,世人赞其人雅如玉,谦谦一君子,执政时普受百姓和官员的拥戴,政治清明的很,竟在女色一事上犯了糊涂,明知那是个披着艳色的火坑,却偏要飞蛾扑火地跳进去。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如姬是他唯一的污点,他终其一生也难以抹去了。
而现在,看那人的神色,苏珩当年定是把她爱惨了。
☆、第三十四章
从前在七煞楼内,只要一提起颜卿,楼中人第一反应便是竖起大拇指,“好,真是好,杀人技法一流,血不沾足,衣不染腥。”
还没称赞够,又纷纷转脸叹息道:“唉,可惜了,是个女娃娃。”
女娃娃又怎么啦?
小小的颜卿扬着脸,无不恶毒的意yín,等将来,你们还要拜一介芊芊女子白蔷为主上,到时候看你们还怎么扯嘴皮!
不过,白蔷自小xing子刚qiáng,手腕狠辣不下于义父,简直比男人还要能gān。真到了那个时候,纵使是那些愚钝迂腐的顽固派,也会心悦诚服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思及此,颜卿气喘吁吁地将肩上快要滑落的白唯抗了又抗,额上虚汗涔涔,面色因不间断的发足狂奔而显得微微发白。
四野静谧,重重树影、幢幢房屋在身边一掠而过,直到,停在一个熟悉的宅子前。
篱笆上青藤缠绕,稀稀散散地缀着一颗颗西子心、美人掌。
只是,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打理过,杂糙萋萋,茂密而凌乱地从fèng隙中探出来,倒显得绿萝做了陪衬。
屋里一片黑暗,颜卿摸摸索索走到chuáng边,将白唯安放在chuáng上,小心地替她盖上了被子。
如姬终是还了ròu身,颜卿本想作为弥补再为她找个好的,但见临别时如姬那个模样,知道她也听不进去什么,索xing就不再提。
明天,一切都回到正轨了吧。
颜卿正想着,窗外倏然传来瓷质物破碎的声音。
她快步走到门口,挑开门帘向外看去。
百里稽站在院子的中央,玄衣黑发,一脸错愕:“阿姐,你来了。”
多日不见,百里稽越发清瘦,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对眼窝已经微微凹陷了下去,嘴唇发白,玄色衣袍显得宽而大,松松地系在明显细了一圈的腰间,右手隐在袍中,迎风而立,越发显得身材瘦削。
只有一双眼睛依旧锐利明亮,显出一身不凡之气。
一地破碎的瓷质酒盅,正在月下绽放着幽幽晶莹。
颜卿见碎瓷片上的几滴暗红,惊呼了一声,一下子跑过去,目光移到面前人的右手腕上。
百里稽一皱眉,正要藏起,又遭颜卿狠狠一瞪。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举起右手让她细细端详了起来。
颜卿顺着掌间的纹路看去,根部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正不断向下滴着浓稠的血。
颜卿叹了一口气:“你怎的如此不小心?”说罢将百里稽扶进屋坐着,拿起绷带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
指间触到一片凉意,百里稽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脸的担忧,瞳孔漾起笑意,化作一池漫溢的chūn水,gān裂的唇角不自禁咧开,仿佛自己拥有的,便是全天下最大的幸福了。
“阿姐。”
“你别动!”颜卿拿擦了擦额上的汗,一圈一圈包得细致,动作轻柔的不能再轻柔。
“阿姐,不疼。”百里稽咧唇一笑。
“不疼个鬼!你这么细皮嫩ròu的。”颜卿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待百里稽换了衣衫,拂去了一身尘土,颜卿也早已把屋内收拾妥帖。
刚踏进屋里来的时候她真是吓了一跳,触目所及一片láng藉,凌乱不堪,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你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颜卿见百里神色疲倦,一脸憔悴的模样,不免有些心疼。
依稀记得当年还在桃花谷的时候,谷主百里稽坐在鎏金的宝座上,风流不羁,英气bī人,一身珠光缎面锦衣华服,腰坠美玉流苏,明明是一派富贵公子哥儿的装扮,却偏又瞧不出半分俗气。
尤其在当他手握百里流霜剑的时候,那无双潇洒的风姿,当真是迷倒一众少女。就连谷里的老管家见到他,也chūn风拂面般笑得满脸牙齿,跟个大红花骨朵似的。
“是我的疏忽,前几日没能看好她,”百里稽眸中满是歉意,“到兰青那里去拿酒,只一眨眼功夫,她就跑出去了。”
“她病得那样重,怎么无缘无故的一个人跑出去?是不是你又惹人家生气了?”
油灯一豆,荧荧发着微光,百里稽低着头,神qíng模糊,看不出悲喜。
颜卿斟了杯茶递给他:“唉,你们两个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在楼中的时候就互相斗嘴置气,小唯那出了名的柔xing子,在你面前硬是被bī成了一个红齿悍妇。现在都出来了,你们怎么还是……”
“不是的,阿姐。”百里稽说完这句,噤了声,陷入沉默。
颜卿倒也不急,闲闲拨着灯芯,反正,他迟早会说。
半晌,百里稽果然抬眸望着她,目光灼灼,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传到颜卿耳里却是来越低。
颜卿笑了笑,下一刻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秀致的眉突兀一跳,茶杯一倾,撒了一桌的水。
“前些日子,七煞传来消息,白椴华死了。”
“这世上的人啊,生来就是为了看笑话的,只要是别人的笑话,怎么看都不会觉得过瘾。”那人素手拿起茶盖一拨,拂过杯里的渣滓,对着她诡媚一笑,“从来都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也许被你当作是最真心最亲近的人,他在抱着安慰你的时候,心底其实止不住在想,瞧,多悲惨的一个笑话呀!”
“没有人能平白无故地对你好,他们接近你、与你亲热,都是抱着某种目的,到了最后,你迟早要还。”
“我们啊,都是没有享福的命,若有福,一缸清水变白银,若无福,一缸白银变清水。”
“人都是自私的,所以他们总要撒谎,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她摆弄着用丹寇染过的红指甲,轻轻一chuī。
“颜卿,有时候你真的不适合撒谎呢。”
有美一人兮,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兮,邪媚心肠。
一步一步踏上台阶,颜卿的胸口狂跳不止,心脏绞痛,五脏六腑就像被生生碾过了一遍,从心底深处似刮出一阵yīn惨惨的风,寒意刚冒了头,便不可遏制地蔓延了全身。
脑海中,那女子一袭白裳,背影孤零,风qíng素韵,悠悠转过脸来,却是一脸怨毒的神qíng,如针刺,如刀割,扎得人眼生疼。
一眨眼,那怨毒的表qíng渐渐变得模糊,厚厚的妆粉扑棱棱地往下掉,细致勾描的眉眼倏然破裂,红的huáng的蓝的粉的,绿的紫的橘的黑的,油彩和面具,假意和真心,一齐挣扎叫嚣着脱落,渐渐露出一张原本清丽秀美的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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