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笙拄着拐杖一点一点从屋里挪出来,看颜卿悠悠闲闲地沐着日光浴,他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挡住了照着她的日光:“卿儿,我疼。”
秦笙最近很是娇弱,他最近不急着找莲花,颜卿也乐得清闲。
“疼就回去躺着呀,你出来做什么?”颜卿的语气并不算好,顶多算是和善,和善但不亲厚。
秦笙有些惊异,又敲着拐凑得近了一些:“卿儿,我真疼,”眉头又一皱,“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颜卿四处嗅了嗅,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带着一股菡萏的清甜香气,暗自思忖,想来应该是和芷皙待久了,所以才沾了同她一样的气息,只是她这么多天也习惯了,所以才没能注意到。
正想着该怎样解释,阿琅从厨房出来,手中端着一筐荞麦,见秦笙自己拄着拐杖就出来,一双眼珠都甩到了天上,连忙将筐子扔了追过去道:“公子啊啊啊,您怎么自己就出来了!您瘦削的身子骨啊,您娇弱的病体啊……”
阿琅此刻离秦笙仅有三步,三步之外,秦笙将拐杖敲得别有气势:“阿琅,你先回去。”
阿琅像被施了仙术般生生停住,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之大吉,跑起来的动作格外生猛,让颜卿不禁想起,往日崽崽每回见到毛发炸起的琉璃,也是那样羞涩地跑掉的。
颜卿摇着扇子,终于搭了腔:“哪里疼?”
秦笙缓颜一笑:“浑身都疼。”
颜卿翻了一个白眼。
秦笙温和道:“在山上的dòng里时,卿儿可不是这样的。”
颜卿停了扇子反问:“那我是怎样的?”
秦笙认真地想了想,道:“你至少很挂念我的安危。”
颜卿gān脆地承认道:“对,那时我只想着要攀着你顺道求救,毕竟我们还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那时是你要固执地跑来这山上找我,”秦笙唇角挂着一抹得意的笑,“我都听阿琅说了。”
颜卿又翻了一个白眼:“对,我不救你,难道让我这么些天挣得血汗钱打水漂啊?”
秦笙笑着看向颜卿,笑得毛骨悚然,那眼神像是要将她一口吞掉。
颜卿的眼睛瞪得迷离又无辜。
“卿儿,你就不能给我讲点高兴的?”
“比如?”
“比如我还活着你很开心之类的话。”
颜卿沉默了一下,突然又仰起脸笑得chūn花怒放:“我确实很开心啊。”
秦笙愣了一下。
“你还活着,我的血汗钱不就有着落了?”
“……”
☆、第六十一章
颜卿到的时候,芷皙已经在等着她了。
背后是影影绰绰的靛青墙垣,层层叠叠的飞檐翘角一座挨着一座,房屋鳞次栉比,宛若江南烟雨中笔墨晕染而开的水墨画,只是,不知她恋着的又是哪处檐下的风光。
细细一闻,空气中果然浮着一股幽幽淡淡的菡萏味道。
“我来迟了。”
“也不晚,”芷皙沏好了茶,“只是没有想到你这么喜欢听故事。”
“做事最忌半途而废,”颜卿端着茶,碧绿的茶片在沸水中翻滚着,扑出满面茶香,“反正花种我已经种下了,现在也没有其他事可做,既然已经听到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放着不听也怪难受的。”说着又低头啜了一口茶。
芷皙淡淡一笑:“等百日莲长出来还需再过一段时日,倘若在那之前我能回到芙兮宫,就直接帮你摘一株成形的好了。”
“芷皙,你简直是天下最好的神仙!”颜卿眼神放光赞叹了一句。
芷皙轻轻摇了摇头:“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好,否则当初也不会因这一念之差而欺骗他。”
颜卿替她辩解道:“你这个是一闪念的事qíng,一闪念的事qíng谁又能说得清?”
她是个杀手,自然也见过许许多多在一闪念中发生的错事。
曾经在她的世界中,有个人死了,自杀死的,当然,这在江湖上并不算稀奇。
只是有人说,倘若不是放弃了所有的希望,那人就不会自杀,可颜卿只觉得那也是一闪念的事qíng。
一闪念的事qíng谁又能说得准?一闪念的心思百转千回,一闪念可以撩起一个人的杀意,一闪念可以熄灭一个人美好的愿景,一闪念可以颠覆一个王朝,一闪念是个疯子,活在一闪念里的人,神智又哪能会正常?
旁人道他作恶多端罪有应得,颜卿只觉得他糊涂,倘若他活着,过去他所犯的那些错事总能找机会一一弥补,可现在他死了,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走向地狱深渊,到头来,还要在幽冥的无明业火中受尽苦楚,多不值得?
相比之下,芷皙只是在一闪念中撒了一个谎,可是撒谎是要有人信的,信的人又不全是因为芷皙撒谎,细想一下,其实这谎话并不圆满,是信的人自己要信,这谎话才起了效力。
颜卿为了给芷皙开脱,不由纷乱地想了这许多。
说到底,她只觉得她所认识的芷皙是个好姑娘,既然是好姑娘,就应该有人爱,有人疼,而不是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芷皙淡笑道:“你知道吗,我曾经对西坞很是嫉妒,在她回来后做了好些错事,以至于一错再错,最后,连君上也开始嫌弃我了。”
颜卿突然就不想再听了,她生怕勾起芷皙一些不好的回忆,但芷皙却兀自讲了下去:“其实,我头一回见着他,就觉得身心已经沦陷了,仿佛前世曾在哪里想望了千百回,记了千百回,盼了千百回,才得了这么一次机会来仰望他。在他身边的那些日子,我从来都是敬畏的,不敢有半分逾矩,生怕自己的一身污浊晦了他的神明。”
西坞回来后,一切又变得不同,帝君对西坞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这才知道,原来帝君也是有qíng的,只是他从不将那份感qíng轻易展露给自己。
“旁人都说我们是举案齐眉的qíng深,相敬如宾的典范,只有我知道,我对他从来都只敢尊敬……我们的婚姻就像是一场凭空捏造的盛大的晚梦,真真假假,有时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你能理解吗?”
芷皙仰头,眸光映出一片青淡的天。
他从未进过他们的贴满大红喜字满沾福气的寝殿,也从未见过身着红色喜服静静坐在chuáng头的芷皙,他好像就这样一不小心地把她忘了,但凡与她相关的事物,他都刻意地、安分守己不去沾染。
芷皙终于忍不住了。
她想,虽然她骗了他,但他们之间还保留这夫妻的名分,但她还爱着他,于是,在一个雨薇花开的清晨,她闯进了他的书房。
“桃妆?”鄂君手中挥舞的láng毫顿了顿,习惯xing地转过头,嘴角边尤噙着一丝温柔的笑。
芷皙怔忪地站在他身后,面带迷惑。
鄂君面上的表qíng在见到芷皙的一瞬尽然消失,淡淡道:“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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