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年累月……”
林鸾倒吸一口凉气,四月天里竟只觉背脊泛寒。先德妃同自家母亲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入宫后仍惦念母亲的手艺,遂母亲总会多做些她最爱的榛子苏送进宫去,难不成那些全都……
“鸾丫头是不是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山羊胡子有些着恼,“你就不能先听老头子把话说完?”
林鸾讪笑,不敢作声。
“哼。”山羊胡子不虞,“五年前我尚在太医院当差,偏就出事那几日,被qiáng着于家中休沐,没想到出来后,这天就完全变了个样!德妃因下毒之事遭到软禁,三皇子那急脾气更是了不得!不等查明真相就起兵bī宫去了,还声称是为了救母,当真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言及此处,怒意顿起,一个劲地直跺脚泄愤:“他们还冤枉德正兄是逆贼,这我哪里肯信,可查来查去,那毒还真就是因着那该死的榛子苏!”
gān瘦手掌狠拍了几下案几,待心qíng稍稍平复些才继续道:“后来我一赌气就走了,管他劳什子皇帝,我自过我的逍遥快活人生去!没承想,年前在江南一带逗留时,偶听一醉汉chuī嘘自己曾在宫里头待过些时日,还替某个大人物办了件大事。本只把他的话当酒话听乐,可他却越说越真,末了还指天发毒誓来着。”
“他说什么了!”林鸾忙催促道。
山羊胡子白了她一眼:“他说自己曾在东厂当过差,本只是个混日子的小太监,后来有人将他提携到了先德妃宫里当值,还托他办了件小事,便是往那宫的榛子苏里加些料,他觉着差事简单且油水多,便一口应了下来。gān了兴许有两三个月,皇上出事了,德妃也被软禁了,宫里乱作一团。他觉察出了不对劲,连夜收拾好细软寻隙逃了出去。我本想再多问些,可他却倒头大睡,醒来后就将这些话都推脱到酒的身上,一概不承认。”
“那人现在在何处!”
林鸾急了,蹭的一下站起。心中说不出是喜还是悲。先皇最是宠爱先德妃,于她宫中用膳也是常有的事。而德妃将自己最爱的榛子苏敬献出去示好也不奇怪,竟叫那些有心人钻了空子!原来,原来……搭在案几上的双手不住颤抖,隐约有几根青筋bào起。
“死了。”山羊胡子轻飘飘地吐出一句,“就前几个月的事。”
宛若泰山轰然崩于眼前,林鸾眼前一阵晕眩,颓然倒回圆凳上,胸口起伏,眼眸不住于眶子里转动,似蓄着泪水努力克制不让流下。死了?死了?哈……死了?!
“不过,他醉酒之时倒是吐出了个名字。”薛老再次捋起胡子,嘴角勾起yīn冷笑意,“他说,托他办事的人叫商弋,现在应做了那东厂提督。”
林鸾忽的抬头,心像被人死命拽住般,陡然紧了一下,拧着眉心怔怔看向山羊胡子。鼻翼微张,双唇微微颤抖,似震惊似愤怒,搭在案几上的手团成拳。
眼前渐渐浮现出那人执一拂尘拱手作揖的模样,明面上总披着一副与世无争,人畜无害的皮囊,与谁都笑得谦和,而缩在背后的一双手却血迹斑斑,腥臭异常。林鸾突觉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直往天灵盖冲去。商弋,商弋……灵台不断重复这两个字,五年前的那场吞天噬地的大火重燃于心,撩拨出点点星火yù夺眶而出。
身下轻觉一阵细微拉扯,垂眸看去,苹果般的小圆脸携满无邪笑意正看向自己,原是安安。
“娘亲娘亲,屋子里头好生无趣,安安想出去玩。”
怒意瞬时熄了大半,蹲下身子与他同高,艰难扯开嘴角:“安安乖,自己去玩吧。”
“你就同他一道去吧。”言澈一手支在膝上,托着下巴懒懒道,“他既唤你声娘亲,还是第一次向你提要求,不应下终归说不过去。再说,这山路漫漫,他一个孩子只身在外,身边若是没个大人看顾着,出了事可怎么好。”
眼前这珠圆玉润的小苹果闻言,极配合地挂下嘴角,乌黑圆溜的双眼酝酿qíng绪,将两颗豆大的泪珠囊在其中,yù落不落,嚅嗫着嘴戚戚道:“娘亲是不是不喜欢安安。”
“怎么会呢!”
林鸾慌忙掏出手帕轻轻摁在他眼角,吸gān其中湿润。
“那娘亲就陪安安去嘛。”
小胖爪子拽起她的手一个劲摇晃,泪痕犹在,瘪嘴撒娇,瞧得林鸾又恨又爱,求助地看向薛老,他chuī了chuī山羊胡子佯装没看见。
林鸾被这小粘人jīng哄化了心,只得无奈应下,任由他牵着蹦跳出了门。
“好了,我小老头该说的都说完了,轮到你了?”
见二人走远,山羊胡子斜了眼炕头,没好气道。
透过敞开的木门,日光慢慢渗入,于言澈身上流淌,映照着侧脸半明半暗。
“晚辈谢过薛前辈肯出手帮助。”
长身而立,抱拳作揖。
山羊胡子瘪了瘪嘴:“先别忙着谢,我先问你,你可是真心实意要帮鸾丫头?”
言澈坦然与他对视,目光毫不闪躲:“是。”
“你费心巴力去翻查旧案,还特地遣人下江南找寻人证,你父亲可知道?”
“不知道。”
“哼。”
山羊胡子似不慎尝到了腐败多月的吃食一般,连连摇头以示不虞。
“前辈莫要误会,家父他……”
“行了行了行了,你爹的难处,我知道。”山羊胡子面露不耐,昂起gān瘦下巴对着他嚷道,“但是,老头我绝不体谅!事发之时,他是最有能力救下德正兄的,可他非但不出手,反而还同那姓商的沆瀣一气,亲自领着锦衣卫的人去抄林家!唉,可怜德正兄英明一世,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言澈苦笑两声,这老爷子果然名不虚传,还真什么都敢说……想再辩白点什么,却又被赫然打断。
“不过看在他这些年对鸾丫头颇为照顾的份上,我也懒得同他争辩了。”山羊胡子仍旧斜着嘴,不满地摇晃着手中杯盏,“好在你聪明,没穿那身该死的飞鱼服来见我,不然小老头我可就真不念旧qíng,非要将你赶出去不可了。”
“晚辈虽愚钝,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哼,愚钝?只怕你再jīng明些,鸾丫头就叫你吃得死死的了!”山羊胡子啐了他一句,“不过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你既已寻出线索,直告诉她便是,非要借我这小老头的嘴说出,你也不嫌麻烦?”
“阿鸾她……”言澈摇头笑笑,不再作声。
“也罢也罢,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一个糟老头子管不着。不过有一点,你小子可记清楚了。”
言澈恭敬颔首:“前辈但说无妨。”
“倘若你哪天负了鸾丫头,我第一个不放过你!小老儿别的本事没有,调药下针的手艺可还jīng得很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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