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澈在气什么?很简单,在气那日所见所闻。他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自然比林鸾要看得透彻,他们这位皇上,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这种想法一旦开始便如chūn风野糙般再也遏制不住,之前一直盘踞于心的疑惑突然间豁然开朗起来。
也对,他贵为天子,即便有赏赐或是差事,也该jiāo由他父亲转达,怎就无端直接宣两个七品小吏进宫?起初也只是奇怪并未上心,直到那日亲眼目睹他的眼神……言澈将眉头促成川字,如此想来,招呼上自己应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想落人口实,毕竟招他进宫可以对外宣称只是单纯的走亲戚。
侧眸透过书卷,瞥见林鸾身旁空置着的食盒,心中更是不虞。那日赏下的吃食,应也是早早就叫人预备好的,还知道投其所好。要打赏就大大方方打赏便是,何必非要扯上他?明里摆出一副慷慨随意的姿态,实则却是在掩饰自己准备匆忙的不足。
言澈越想越窝火,胡乱翻了几页书,只觉纸上文字搅得他头晕目眩,竟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一气之下将书狠狠摔在地上。动静过大,引来两道异样目光。沉眸对上那双杏眼,细细梭巡,见到的却是满目无辜疑惑,头顶顿时又冒出一团火,她到底懂还是不懂?添了记眼刀,长腿一扬风也似的走了。
林鸾心下骇然,刚刚那一眼看得她心慌,这家伙到底在气些什么?
一眨眼的功夫,chūn日的暖意就被滚滚而来的暑气替代gān净。自有那些爱美女子早早便换上中衣,单薄衣裙,尤衬玲珑身段。
言母早早就备下好些布料缎子叫林鸾挑选,奈何她素来于穿着打扮之事不甚上心,一概塞给小夕□□。瞧着外头群芳争艳,而里头这位依旧素面朝天,小夕一咬牙,顺着自己的心意挑了好些料子花样,并暗暗开始了自己的小计策。
正当裁fèng还在为新衣的样式发愁时,小夕已蹦跳着进了北镇抚司内,不找林鸾,也不找言澈,左顾右盼,寻的竟是那温绍铭。
“我琢磨着这两位再闹下去不是个办法,所以想了个法子,不过需要你配合,成吗?”
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温绍铭,状做恳求,声音软糯,叫人不好拒绝。温绍铭觉察出耳根温热,赶忙别过脸去,结巴结巴应了下来。
见他轻松允下,小夕咧嘴笑得灿烂,忘了男女有别,扑上去摇着他的手谢个不停:“你真好!”
风chuī得喧嚣,平白惹来许多暑意,温绍铭滚了滚喉头,抬起另一只手快速抹去额间细汗。
小夕有什么计策?能有什么计策?抬头望着天,只见群星暗淡,唯有两颗星最是明亮,一颗唤牛郎,一颗唤织女。
入夏后,暑热气氛浓重,言母特地命人送来好些冰块置于房中消暑。林鸾本也是个怕热之人,想着近日无大事烦忧,便告了几日假于家中避暑,顺便避一避某人yīn沉的脸。
这日,外头蝉鸣沉哑,伴着午后炎热日光一道闯入,声声入耳,搅得林鸾心烦。本想好好歇个晌,奈何身上湿热难受,索xing翻身下chuáng唤过小夕备下浴桶净身。
温水没身,惬意难挡,于是林鸾……又睡着了,再醒来却是被小夕拎着耳朵揪出来。
“小姐真是渴了?想喝水?怎就没淹死你呢!”
林鸾讪讪赔笑,乖巧坐在铜镜前任由小夕擦拭水渍。可瞧着瞧着,就有些不太对味,怎么瞧着像是在给她打扮?
“这是做什么?”
林鸾拣起桌上花簪,不解地问道。
小夕显然早有准备,面不改色心不跳,手上动作也不见停歇:“今日是乞巧节,外头可热闹了,小姐不想出去走走?”
“不想。”
小夕并不意外,玉手仍不离秀发,甚至故意加重力道叫她吃痛:“你不想去,就不能陪我去吗?”
林鸾倒吸口凉气,抬眸正对上那双怒目,便起了犹豫。细细打量,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这自幼陪伴在侧的小丫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了大姑娘。长大了便要嫁人了,嫁人了就不能在陪着她了。想起之前言澈说过的话,心中莫名酸涩,好怕明日一起chuáng,小夕便会不见。她不想这样,可事事岂又能如她所愿。
“只逛一会,天黑了不安全。”
“好。”小夕心下暗喜,转身从里屋取来衣裙,“正巧,言夫人早上送来了新做好的衣裙,小姐就穿这身吧。”
林鸾懒懒斜了一眼便再挪不开眼,海棠红绚烂在楠木托盘上,恍得她眼晕,她何时穿过这么艳丽的颜色,连连摆手叫小夕去换一件。
“不成!好不容易做好的,怎能说不穿就不穿!平日里那身难看的官服还没穿够吗!难得的节日,小姐你就莫要扫兴了。”
就这么半威胁半哄骗的qíng况下,林鸾心不甘qíng不愿地换上了新衣服,羞得不敢照镜子。正踟蹰着要不要出门,就被小夕蛮狠推搡了出去。
刚把人推到门口,小夕却止了步,蹙起小山眉嘟囔:“好像……忘了什么?”
林鸾瞅瞅她,又看看自己,似乎并不缺什么。
“想起来了!”小夕握拳拍在掌心上,指着巷子口道,“小姐你且在那等着,我去去就来。”话音未落,人就溜烟跑远了,只余林鸾一人痴愣在原地。
望着粉裙蹦跳着跑出视线,林鸾觉着莫名其妙,gān扯嘴皮想笑又笑不出来,兀自提着那鱼戏莲花灯摇着头往巷子口走去。
去了毒日,夜晚的风要凉慡上许多,拂去林鸾不少忧思。远处传来阵阵欢呼声,抬头顺着鸦青色屋檐隐约可见烟火明灭于星辰皓月中。
转过岔口,但见绚烂夜空下,狭小巷道间伫立着一修长身影,如松如柏,被烟火氤氲上五色光芒,恍若天神下凡。在那人听见脚步声,垂眸与她对视之时,林鸾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像停滞了片刻,远处的喧嚣骤然淡去,天宽地阔却只有他们二人。
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为何,当他看向自己时,林鸾下意识低下头不敢回视他,仿佛犯了错的三岁孩童,心虚得紧。该死,他怎么会在这?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瞥见他还在往这边看,吓得她将头埋得更深,心窝处越发躁动,连带着脸颊也灼上热意。为什么要躲?自己究竟在心虚些什么?
同样的疑问也盘旋在言澈脑中,但须臾间就被他轻松破解,这丫头害羞了。qíng不自禁细细打量起来,海棠红与月牙白相间,香腮上飞霞潋滟,当真惊艳。她素来不喜这种富贵颜色,可言澈却觉得这世间唯有她最担得起这份清艳。连日横亘于心的愁绪渐渐淡去,就在刚刚还在同她疏远置气,竟只因一点艳色就动摇了,果然是色令智昏。
“邵铭约我在此等他,说是有要事相商,原来还叫上了你。”
言澈心中还是别扭,决意再冷上她一冷。
“邵铭?不是小夕吗?”
林鸾茫然抬头,眉头拧成个川字,可下一刻她又恍然大悟,恨恨磨牙,这该死的小夕!
想走,可双脚却好似于地上生了根,怎样都挪不开步子,紧握灯柄的手心隐隐渗出汗意,瞧见那人眼中几分调笑,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扮相上的不同,慌忙垂下头,面上火热加重,都快赶上这衣衫。换做平时,他胆敢这般放肆,林鸾只怕早就挥拳招呼上了,可眼下……她只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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