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娥——
他在心里长长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着一个“娥”字，他长长地缓过一口气来，极长，长到生命幽回，逝而复返。
烛火摇摇，抱jī娘娘相信她确实是看到，他睁着一双涟水含qíng的眼睛，有黑的有白的，水里浸的棋子儿一般。她发着怔，见他似是吐出了一口气，脸色仍是惨淡无生气。
那低低的，凉润的声音道：“娘娘，渡我一口阳气罢。”
抱jī娘娘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呆滞着看了他半晌，半晌之后，才忽的听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忽的俯下——身去，不管不顾地去咬他的嘴唇。
她发了疯似的咬他，似要将过去所有的恨、所有的爱、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发泄在这一刹。
一口阳气灌过去，李柔风这才勉qiáng能动了。他靠着旁边的树根坐起来，环着抱jī娘娘任她吻任她咬，任她的舌尖滑进他的唇齿，任她毫无章法乱亲一气。但他这行尸走ròu一般的身体，却一点一点地被她亲活了起来。他那颗冰冷的、沉寂的心脏，也渐渐从无到有，由慢而快，跳得剧烈。这时方觉怀中身躯瘦弱而颤抖，薄得像一棵糙，平日里那些色厉内荏，那些口是心非，只剩了慌不择路。
她像一把绝望的野火，烧得他心开始发烫。他捧着她纤小的脸颊，指尖卡进她细密整齐的牙齿中间，低声道：“娘娘，别吞，有毒。”他叹息一声，微侧了头，吮gān净她舌尖上的血腥味。
抱jī娘娘累了，李柔风便把她整个儿抱在怀中。她靠在他颈边，jīng疲力竭，一言不发。李柔风被她疲惫的呼吸扰得胸中抽痛，轻吻她的发顶。
要赶在天亮之前回到杨府。李柔风听见抱jī娘娘走路，一脚有声，一脚无声，蹲下来一摸她的脚，才知道她方才跑丢了一只鞋。
李柔风叹息一声：“娘娘——”
抱jī娘娘不吭声，不想承认方才的láng狈。
他背对着她半蹲在她面前，示意她上来。他背着她走，蜡烛已经灭了，点不燃，但李柔风并不需要光，那黑气最浓郁处，便是杨燈的府邸，自有yīn间的怨鬼为他引路。
抱jī娘娘安静地伏在他凉沁沁的脖颈边，他每走一步，鬓发便与她的长发擦过。抱jī娘娘想明白了，就算李柔风对她永远不可能有对萧焉那样的真心，像这般的耳鬓厮磨、口齿相噙，于她也足够了。她终于信了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就是不平等，有的东西，对有些人来说唾手可得，可她，却要付出千倍万倍的艰辛，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但那又如何。
她轻描淡写地对自己说。
那又如何。
镇魂铃在无边寂静中叮叮当当地响，yīn兵借道，yīn间人退避在侧，阳魃附在yīn间人的耳边，低低地说：
“李柔风，我喜欢你。”
醽醁酒坊的刺杀之后，吴王萧子安再也不敢轻易出宫，建康城中很是安生了几日。杨燈在府中与部将密议北伐大魏的谋略，足不出户，安然无恙，故而也不急于催促抱jī娘娘想出对付维摩的法子。
小院中，李柔风仍是拿了一卷竹简看，半卷读下来，感觉抱jī娘娘已经用清水把房间和厅中的石砖地面冲洗了好几个来回。他盘腿坐在竹榻上，鞋子搁在一旁的矮凳上方便抱jī娘娘洗地。
“娘娘，你有心事？”
抱jī娘娘皱着眉头，“嗯”了一声。
“何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没钱。”
抱jī娘娘是真没钱，虽然在杨府住着，不愁吃穿，但打柴刀的那五贯钱，却不知当从何处谋得。
李柔风笑了起来，问：“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抱jī娘娘背着手在房中踱来踱去，皱眉道：“我在想要不要去找杨燈讹一点。”
“你过去经常讹别人的钱？”
抱jī娘娘挑起细长的眼眉子，斜睨着李柔风：“算命的不讹钱，难道和李三公子一样吃佃客吗？”她又瞅一眼李柔风，“你不要去找范宝月，我不要你们的钱。”
李柔风听出她话语中的霸道，笑道：“娘娘，‘你们’是何意？我的钱，你也不要吗？”
他这话在抱jī娘娘听来，颇有几分调qíng的意味。自打他那夜苏醒过来之后，待她便有了些不同，不似过去那般疏淡有礼地拘着了。抱jī娘娘不想去追究他是虚qíng还是假意，历过那一次生死离魂之后，她便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对她有几分柔qíng，她便受几分柔qíng，不管他是天xing如此，亦或是惺惺作态。
“好你个李柔风。”抱jī娘娘爬坐到竹榻上去，狠狠拍了一下榻面，恶声恶气道：“又藏私房钱！”
“不敢。”李柔风道，张开双手，“我真没有。”
抱jī娘娘狐疑地摸摸他的袖子，又摸摸他腰上的荷包，果真都是空空。
“那你哪来的钱给我？”
李柔风说：“娘娘，你带我去鬼市，我可以帮你挣钱。”
第32章
这夜，抱jī娘娘和李柔风又去鬼市。
李柔风问抱jī娘娘：“娘娘，你算一卦，能赚多少钱？”
抱jī娘娘默然一想，摸骨自然是最赚钱的，摸个大的，比如萧焉这种，她能赚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来。不过，她看看李柔风，她这辈子已经不想再为任何人摸骨。
其次便是guī甲卜筮，她连guī甲都已经给了铁匠道士，这条路也走不成了。
便只剩了太乙六壬、紫微斗数之类。
她道：“在鬼市上支个摊，至多一卦五文钱。”一贯钱一千文，想赚回那把柴刀，她得算上个把月。
李柔风想了想，道：“娘娘，咱们最少得有十文钱的本金，你能算两卦么？”
抱jī娘娘点头：“我得先抱一只jī。”
就像算命先生拿着的旗幡一样，五彩凤凰大公jī就是抱jī娘娘的金字招牌。对于鬼市上的大多数人来说，抱jī娘娘的长相并不那么令人印象深刻，抱着jī的娘娘才是抱jī娘娘，不抱jī的娘娘，认得她的人就不那么多了。
抱jī娘娘已经很久不在鬼市上算卦，这日一开摊，便有一群人围过来。抱jī娘娘照着李柔风教她的：“听好了，五文钱一卦，只开三卦！”
抱jī娘娘颇为心疼，照今天这么好的生意，她能算上一二十卦，价格说不定也能再抬一抬。
然而李柔风说，三卦，就三卦。
拿到了十五文钱，李柔风让她带他去鬼市上卖文物古玩的地方，大柳树。
乱世动dàng，建康城墙头的大王旗换了一茬又一茬，今日得势者，明日转眼就人头落地，万贯家财，如水东逝。那些奇珍异宝又去了哪儿呢？掘墓者、偷盗者、抢劫者，偷梁换柱，浑水摸鱼。
抱jī娘娘过去也时常来大柳树，大多是为了那些秦砖汉瓦，魏晋碑刻。这些东西价格不菲，所以她存不下钱。
但区区十五文钱，能买到什么呢？
李柔风让抱jī娘娘牵他到卖文房四宝之类旧物的地方。都是些小物事，“有印章么？”抱jī娘娘拿着他的手指，指引着他去摸那些玉的、铜的、象牙的、犀骨的、石头的印章。
52书库推荐浏览： 小狐濡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