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柔风敛眉屏息,所有jīng神,都凝结在那几根修长秀丽的手指上。指尖的纹路jīng确地与印章上镌刻的字体相押。抱jī娘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看他紧锁的双眉,又看他细致蹭摩的手指。
这家摊主问抱jī娘娘:“娘娘,今夜不买砖啦?我刚得了块‘长乐未央’的瓦当,汉武大帝时候的,真真的。”旁边摊主大声说:“娘娘只要《兰亭集序》的砖,你就别指望啦,哈哈哈——”这家摊主恼怒道:“说不定呢!娘娘,那人尽拿些假货骗你,我这是真的!”
抱jī娘娘心道:你们可都别说了吧!当着李柔风的面,她的底子都被他们掉光了!
她尴尬到无地自容,悄悄往后退,然而深夜之中,她这明艳中冒着金灿灿焰光的大火如何逃得过李柔风的眼睛,他反手握住抱jī娘娘的手,拿起一枚古香古色的玉印问摊主:“这个多少钱?”
“这是先秦古玉,看抱jī娘娘的面子上,给你们个底价吧,四贯钱。”
李柔风难过地叹一口气,问抱jī娘娘:“娘娘,我们还剩多少钱?”
抱jī娘娘还没进入状态,不明就里地“啊”了一声,扁扁的声音说:“我们就十五文,这哪买得起!”
她本以为他就来看看,没想到他真打算买,又急急道:“你买印章做甚?败家子!”
李柔风无奈道:“娘娘,我好歹是个读书人,代人书信,总得有个印吧?”
抱jī娘娘急道:“你要印,我给你刻啊!家里的石头多得是!”
李柔风絮絮叨叨道:“玉印质地坚洁致密,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是君子之器……”
抱jī娘娘道:“好好好,等我赚了钱,给你买玉的——今儿就算了!”她拖他走。
摊主乐呵呵地看他俩的热闹,心想十五文的生意也是生意,便拿了个白里发黑的象牙印丢给李柔风,“呶,这个给你,十五文。”
李柔风摸了摸,大为生气,“且不说这印凿文粗劣,被鼠尿泡出黑斑的物事,你也拿来糊弄我!你这恶人,欺负我是个瞎子!”
他这话说得委屈,抱jī娘娘瞅着摊主的细长眼眸里冒着杀杀的凶气。摊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象牙最忌鼠尿,一沾就黑,还会洇沁开来,怎么都无法除去。他未料到李柔风竟连这个都能摸出来,知道自己撞了行家了。他也想不得许多,挥挥手道:“五文钱,拿去吧拿去吧。”
抱jī娘娘嘟囔道:“这也值五文钱?”但看着李柔风拿了印章,还是摸出五文钱奉上。
李柔风心道也不知你过去为了买那些假砖花了多少钱,这般想着心中又是一声叹息,伸手向那团火焰探去,握住了她细瘦的手腕。
随后又花五文钱买了个jīng致的锦盒,李柔风说:“盒子须得好看些,衬出这印的贵气来。”
抱jī娘娘心道一个被鼠尿泡过的象牙印,有何贵气可言!然而李柔风高兴,那便由他去罢。
剩下的五文,两文钱被抱jī娘娘把偷来的大公jī还回去时,搁在了jī笼上。另外三文,李柔风买了两竹筒梨水,两人站在鬼市的市头上喝。
抱jī娘娘说:“李柔风,我冷。”
然而阳魃浑身是火,哪里会觉得冷呢。yīn间人浑身冰凉,那才是真的冷呢。
李柔风伸臂把她环在怀里,低头道:“你以后说热就好。说冷,太明显。”
次日,抱jī娘娘要出门,府丁上报给杨燈,称抱jī娘娘要出门典卖家当换钱。杨燈不准,不久之后府丁再来报,称抱jī娘娘绝食上吊。杨燈笑,真是奇女子,不哭不闹,直接上吊。遂安排两名府丁紧跟着她出门,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抱jī娘娘和李柔风无意逃亡,自不必避着那两名府丁,一路大大方方。李柔风指点抱jī娘娘到一座书香宅第,让她把那枚象牙印章卖与宅中的老太爷。
“莫看这枚象牙印凿文粗劣,却是秦二世时期的一枚官印。凿文粗劣,乃是因为这名官员急于封拜,等不及铸印完成,就匆忙凿成此印,所以此印又叫‘急就章’。二世皇帝的官印,流传于世的本就不多,急就章,就更为罕见了。”
“那我须得叫多少钱?”
“此印有鼠尿瑕疵,你便叫五贯罢,再低便不卖了。”
抱jī娘娘唬了一下,“比那玉印还贵?”
“古玉才值钱。那枚玉印是新玉,在油锅中炸过而已,一文不都值了。”
抱jī娘娘暗暗咋舌,那他还故意为了玉印闹上一番,分明就是糊弄那摊主呢!抱怨那摊主糊弄他这个瞎子,贼喊捉贼呢!
抱jī娘娘说:“李柔风,我错看你了,你真不是个老实人。”
李柔风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着实是最老实的人。”
抱jī娘娘高高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道:“你最是不老实。”说罢放下脚跟,耳根子忽的发烧,心道自己怎的会突然说出这般不知羞耻的话来,并不敢抬头多看李柔风一眼,飞快朝那宅邸跑去。
回来时,她手中捧了一个大银饼子,眉开眼笑:“李柔风,你摸摸看,我们有银饼子啦。”
她拉着李柔风的手指在巴掌大的银饼子上划拉。
李柔风觉得她的手指上都透着高兴,他亦被她的qíng绪所感染。过去这些钱他不曾放在眼中过,可今日亦觉得,这银饼子可真大,真饱满,沉甸甸的。
抱jī娘娘掂着大银饼子道:“打柴刀的钱,够用了。”
李柔风道:“还不够。”
数日之后,两名府丁跟着抱jī娘娘和李柔风,抱jī娘娘在另一座更大的宅邸中卖掉了一把刻有铭文的后汉金马书刀①,得一金饼。
又数日,两名府丁跟着抱jī娘娘和李柔风,在老太尉府中卖掉了一块商朝的玉猪龙,得十金。
半月之后的夜晚,阳魃的鲜血混着着符咒的纸灰,滴入淬火的柴刀中,蓝莹莹的光从锋利刀刃上透出来,一把砍杀yīn间人的柴刀大功告成。一块刻有甲骨卜辞的竹片被悄然递给道士铁匠,外加等价于一百贯的金饼。铁匠道士一抖戒衣大袖,将竹片和金饼一同袖入其中。
与之同时,建康的士族门阀之中,在暗暗地流传,有一年轻人,jīng通六书②与甲骨文字,三代③以降,古文字莫不能读。
此人名叫——
李柔风。
①金马书刀:古代简牍上若出现误笔,用书刀刮去。书刀可随身佩戴,以蜀产金马书刀最为有名。刀身饰以马形的错金花纹,所以得“金马”之名。
②六书:古文字构成方法,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
③三代:夏、商、周。
第33章
睡得好好的,阳魃翻身起来,在yīn间人的脖颈上咬了一口。糯米般细密的牙齿不尖,但足以刺破血管,尝到浓郁血液的味道。
味苦,大约是用来药瞎李柔风,然后令他体面死去的毒——药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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