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风_小狐濡尾【完结】(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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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中似有鼓点擂了起来,有什么不祥的感觉掠过心湖。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心中是凌乱不堪的,一团乱麻,缕不出头绪。他又扑到窗边去,拉开窗幔,让那窗口现得大一些,他仔仔细细地看,终于看清了,那是红莲业火,是地狱裂开所生发的火光。

  他张着双手,慢慢地后退。为何这yīn间世,会突然出现这般大的业火,火光覆盖了整整一方的天空?他撞到了桌子,他忽的又扑到chuáng边,在整个chuáng上疯狂地摸索,chuáng上铺得整整齐齐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上面一根头发丝儿都摸不到。他又趴到地上摸,摸来摸去,他嗅到了隐隐的香气,因枯萎而黯淡的花香,他循着那花香一路摸过去,终于在chuáng脚与墙壁的fèng隙里摸到了一朵凋零的栀子花。

  栀子花。

  他在鬼市遇见她时她便戴了满头的栀子花,老宅院子种得满满当当的栀子花,这个血腥的石头城中,仿佛永远香气浓烈、仿佛永远清洁无垢的栀子花。

  栀子花。

  李柔风夺门而出。

  yīn间人在什么人的手里,就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张翠娥出了铁壁车,置身于满耳满眼的血腥杀戮之中,心中所浮现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太平人间是没有yīn间人的,yīn间人应乱世而生。过去千百年间,未尝没有过乱世,未尝没出现过yīn间人,可关于御使yīn间人的方术,不知为何没有任何一样流传下来,否则也不会有法遵历十年时间,潜心琢磨出一本关于yīn间人的术书。

  她想起李柔风第一次遇见的那个阳魃,所想到的也不过是利用李柔风骗点小钱,最后卖了李柔风,为自己捐一座七级浮屠。

  道士法遵,他只是想借yīn间人的yīn身为萧子安的长子还魂,在萧子安身边谋一个王师之位。

  杨燈,他想借yīn间人之手杀了吴王萧子安,自己封王。

  到了通明先生和萧焉手里,施了醒尸咒的yīn间人则在阳魃的驱使下成为最恐怖的大军,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yīn间人配上阳魃,是最恶的刀,这把刀,见风而长,在有着怎样的心的人手里,便能有多锋利。

  萧焉那是颠覆天下的野心。

  身边的yīn间人前赴后继,许多yīn间人用ròu身挡住了向她she来的利箭。陌生的大黑马已经死了,为她驾车的yīn间人汉子也被剁成了ròu块,未来得及生长起来,便被剁得更碎。

  她紧握着柴刀砍死了一个冲开她身边yīn间人结阵的大魏士兵,她想,还会不会更坏呢?

  会不会有人比心心念念颠覆天下的萧焉更坏呢?抑或他胃口变大,整个人都变得更坏呢?

  yīn间人的杀戮已经开启,以后会不会有更残忍的事qíng?

  她觉得她太幼稚了,恰如她从未想过有今日,她也想不到有什么更残忍的事qíng。但她知道,肯定有人能想到。

  肯定会有,更坏的地步。

  而她不想再做这样一把刀,为虎作伥了。

  李柔风轻而易举便冲出了府邸。地狱之门开启,恶鬼悬浮游dàng,障人耳目,没有什么再能挡得住他这个yīn间人。

  他看不见城池,却看得见修罗场,他看见那红莲业火如从地底喷溅而出,烧成一片无尽的火海。他看到无数的新鬼被烈焰烧得冲天而起,在yīn间世晦涩的天空中盘旋而坠落,那是鬼魂之bào风疾雨。

  他并非不曾见过战争,萧焉曾亲自带他去看过几场大战,他见过几次,便无甚兴趣,横竖都是萧焉赢,他想来,有何看头。

  可这是他头一回看见人间战争下的yīn间世,竟是如此的末日景象!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鬼魂,密密匝匝到让他无法喘息,他从未听见过如此惨烈的号叫,他不得不撕下衣襟堵死自己的耳朵。

  密密麻麻的鬼魂让他根本无需分辨道路,他从鬼魂奔走的地方一路奔走,一直冲向那红莲业火去!他知道属于他的那团火焰也必然在其中,否则那业火之中不会凝结那般厚重如垂天之云如鲲鹏之翼般的yīn气!

  他狂奔着,脱掉身上那件碍事的大衫,他感觉双肩像是被一双手用力地抓了一下,耳边又有两个重合的声音响起——

  ——李三公子

  ——柔风

  一个云雀儿般的,一个嘲哳沙哑的。

  可那是同一个人。

  他足下猛的被绊了一下,他跌倒在地上,挫伤的胳膊并不怎么疼痛,他却觉得肩骨上似又被重重地捏紧了一下。他的手伸进衣衫里去摸,用力去摁,果然有淤肿的疼痛。他想起来,他初初几次,每每进入她的时候,她便是这样紧张的、甚至是带着一些惊恐地、用力地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就像是他是她的敌人,却也是她唯一的依傍。

  可这被这般被手指紧紧按住肩膀的感觉,为何总觉得似曾相识呢?

  他脑海里忽的现出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场景,同样是在一个漆黑无光的屋子里,他极不qíng愿地解了衣衫,那是萧焉bī他进去的,说诸葛逢生摸骨看命,奇准无比,人一生,便在这一副骨相之中。

  他那时是不信这些的,一来他不信有人真能摸骨看命看的准,二来倘是知道了一生命数,活着还有何趣味呢?

  但萧焉又哄又亲软硬兼施地把他推进去,他也不得不试上一试。

  他十七岁,气鼓鼓地坐在那里,一双温热的手在黑暗中探过来,先是落到了他的脸颊,然后再落上他的肩骨。那一双手极有力,手指长,摸在他身上的时候只觉得骨节硬朗,初时轻柔,但随即便有穿透血ròu直达骨髓的劲力。

  这便是摸骨?他嗤之以鼻,除了被捏得极疼,他那时候没什么别的感觉,上半身的骨头几乎都被那人捏了一遍,像要把他整个人拆了一样。

  出去之后,一张huáng麻纸从门fèng中递出来,他见上面七个字:

  汝命混沌,不可测

  这算什么本事?他拿去给萧焉看了一眼,将这张huáng麻纸撕得粉碎。萧焉那张huáng麻纸上倒是写得密密麻麻,八十六年寿期,三十岁那年必有一生死大劫,不过则亡,过则一飞冲天云云,十分详细,并不似传闻中的那些世外高人,说话晦涩难辨。

  他向萧焉手中的huáng麻纸上点上一点:这是假的。

  萧焉诧异:怎么假?算的命是假?

  他轻蔑道:练儿,你被骗了,摸骨的人不是诸葛逢生,写字的人也不是诸葛逢生。

  他极擅辨别金石铭刻,眼睛身体手指,无不敏感到了毫厘细微的境界。那字迹,那手上的感觉,蒙蔽得了萧焉,还能蒙蔽得了他?

  他轻描淡写地说:是个女人。

  是个女人。

  第58章

  是快要死了吗?她开始回忆这一生。

  她这一生竟是从兰溪边开始回忆起的,就仿佛有了李柔风,她的生命才可以称之为生命,之前的数年,都好似过眼云烟。

  在兰溪遇见了李柔风,她便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们一路去到澂州。在澂州讨生活十分不易,她初来不会澂州话,澂州当时也不似北地,那般地崇奉佛法,她唱散花乐乞讨,根本没有人愿意施舍她,她只能去耍耍小聪明,骗点小钱谋生存。澂州当地的叫花子们欺她是外地人,势单力薄,又抢他们地盘,便将她痛打了一顿,险些将她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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