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靠近阳魃的yīn间人没那么容易战死,还可以再等候片刻。”通明先生在萧焉身边道。
yīn间人多杀一个人,活着的将士身上的负担就减轻一分,生还的可能xing就增大一分。这四千yīn间人,势必要用到极致。
通明先生是这样想的。抱jī娘娘,也是这样想的。
只不过她多想一点的是,将士生还的可能xing增大一分,萧焉平定天下的时日便早一分。
李柔风,他会多快乐一分。
想到此处,她也会笑出一点点。
血的味道、腐尸的味道,早已浓厚到让她麻木。她身处铁壁之中,依靠指北针和天上星宿来辨别时间和方向,她早已感到向前的推进已经变得愈发的缓慢和艰难。
铁壁车伤痕累累,沉重有力的箭矢有的已经扎穿了厚厚的铁壁,甚至有火石落入车中。但无妨,她无所畏惧。天空已经开始发亮,从铁壁车被破坏的孔隙里,她看见了外面与大魏军队拼杀的yīn间人。
不是没有见过中了醒尸咒的yīn间人,她甚至砍死过中了醒尸咒的龙员外,一个阳魃要砍死醒尸的yīn间人,那是需要极快的速度的。
砍死龙员外,她并没有什么感觉,没有怜悯,没有太浓厚的憎恨。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醒尸的yīn间人。这些yīn间人她相处过一段时间,虽然他们被定住,不能动弹,但从他们损毁的躯gān上,从他们变化万千的眼睛里,她看得到每一个人的故事。他们真是奇怪的物种,他们不是人,可他们又是人。现在他们早已失去了任何的理智,只知道在她的驱使下,凶狠残忍地去砍杀大魏的军队。他们都已经成了傀儡。
铁壁车外惊天动地,血流成河,铁壁车内,却很宁静。北斗七星的星光渐渐暗淡,她看得越来越清晰——她看到了车外同样披挂铁甲,被yīn间人车夫驱使的黑马,那不是她的大黑马,她舍不得让快要当骡子爹的大黑马上战场,变成大黑筛子。
就像萧焉可以让四千yīn间人战死沙场,却决不许yīn间人李柔风踏入修罗场一步。
抱jī娘娘忽然想,佛说,众生平等。可这世间终究是没什么平等的,他们的爱恨,已经让这世间的万事万物有所区别。可是这陌生的大黑马又有何辜呢,这四千陌生的yīn间人又有何辜呢。
一切都是因为这乱世。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般境地——抱jī娘娘想,她听到了城楼中清晰无比的鸣金声,锵,锵,锵,锵,一声急过一声,萧焉在召唤她回去,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但——她已经不想后退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般境地。
她今夜杀戮至此,她已经罪孽深重到将进无间地狱。
既然要进地狱,那么便无畏再往下一层。
多杀一个大魏士兵,萧焉便能早一日平定天下,李柔风便能多快乐几分。
似今夜这般的屠杀,也不会再有。
她喃喃地在心里念叨着。李柔风,李柔风,柔风,柔风,像一个温柔的魔咒,一个让她宁可被业火烧作灰烬也绝不愿后退半步的魔咒。
铁壁车摇晃不已,鸣金声仍然没有停止,愈来愈急,显然鸣金之人的心绪,也愈来愈躁烈。
张翠娥在铁壁车中慢慢地站了起来,镇魂铃响,她长而有力的十指屈勾掐握,一连串愈发复杂的诀法手印施展出来,符纸火烬从她口中喷出,已经开始虚弱的天地灵气忽而再度在天罡汇聚,聚应生杀之机!
“张翠娥到底在做什么!”城墙上鸣金之人终于咆哮出声。
通明先生都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但战场上所有人、所有yīn间人都听到了阳魃那喳哑的,然而清晰无比的扁平声音——
“九炁帝君,获此神印。阳生yīn杀,鬼神服信!”
战场之上,忽然,又爬起了无数yīn间人——这一夜刚刚化生的yīn间人,再一次感知到了阳魃的召唤。
醒尸符烬飘向每一个新生的yīn间人的眉心,刹那之间,又是一场迅猛无比的尸变,血腥的煞气,横扫整个沙场。
而这一刻,铁壁车,也彻底被击穿了。
①散花乐:过去僧人在民间传布佛经,唱的一种曲子,后来演变成民俗味道更浓厚的“莲花落(lao)”。史书可循的散花乐起于唐朝,但说不定稍早些时候的南朝也有呢。
②瓮城的起源有待考古发掘考证,不过匈奴时期已有雏形。瓮城普遍设置兴起于五代北宋,此前一般不专门设置。
第57章
李柔风艰难地抬起头来。头很疼,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他知道是萧焉灌的,萧焉太知道他的弱点,只要萧焉想bī他喝点酒,他不得不喝。但一沾那酒,他便知道不妙——萧焉让他喝的是最烈的白堕chūn醪,在过去,白堕chūn醪他是根本碰都不碰的。
但他还是醒了,身上浓烈的酒气让他知晓时间还未过去太多。他吃力地睁眼,奇怪的是眼前竟然很亮,让他恍然觉得这是在他失明之前。
他向光亮处望去,那是一方窗口,窗口亮着通天的红光,却不是什么天象。但这哪应该是天象呢,他看不到天象的,他只看得到yīn间世,但yīn间世从来晦暗,哪里会这么亮呢。
他用力地揉着眉心,竟一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诞,他耳边又有一个声音,云雀儿般的,“李三公子。”这声音和抱jī娘娘嘶嘶哑哑的声音重合起来,“李柔风。”
李三公子。
李柔风。
他便想起她来,他很清晰地记得他做了一场梦,一场高唐云雨的大梦。抱jī娘娘是个道姑子的打扮,走进他梦中来,他摘下她发顶的那朵香气袭人的栀子,将她那梳得整整齐齐光光滑滑的发髻打乱,她那丝缎般的长发包裹着她娇小细瘦的身躯,整个人都娇软得醉人。
他想到都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似有有热水过似有凉水过,手指不由自主地收拢,身躯不由自主地发硬。太真实了,他不仅摸清了她每一寸肌肤生长的模样,连她身上泛着淡淡奶香气息的滋味都尝到了。
她在他怀里起初挣扎得厉害,他心里好笑,梦中的她怎么还是这么羞惭的紧,不许他碰,只怕是梦中的这个她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嫁了他,成了他的娘子。他知道她到底是爱他的,那金色的火焰那般的炽烈,像要把那暗沉沉的yīn间世都烧尽了去。所以他胆敢对她肆意,胆敢对她妄为,他要一点点地摸摸看,他心中的这个小娘子,到底是长什么样子。
他的小娘子到底是顶好看的,只是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浑身上下都是纤细的,细长的眉眼,他心目中总是柳眉杏眼,一凶起来,那杏眼儿便瞪得圆溜溜的。然而她并不是。他想象不出,这样细小的人儿,怎么能拿得起柴刀那般凶悍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竟觉得有些灼烧,一个yīn间人的脸颊竟然会觉得发烧,他知道他不能再细想了,竟会做这般的chūn梦,他想她到底也成了他心底放不下的执念。
可他竟忽然闻到手掌上有些香气,是栀子的香气,是梦中在他掌心辗转百遍的人身上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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