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溶蹲下来,将布带缠绕几圈,紧紧蒙住钱进来的眼睛。
钱进来又被拖上了小平板车,车碾石板,左兜右转,忽上忽下,颠簸不平。好在没有蚊虫鼠蚁之类的啃噬,钱进来渐渐放平心态,时间长了,本就脱力空乏的身体甚至开始昏昏yù睡。
不知又过了多久,朦胧中听见有人在jiāo谈,刚想凝神细听,忽的肚子被踢了脚,一痛,顿时真真正正的清醒过来,这番折rǔ,饶是金刚也动了怒。
“你们这帮混账,我跟你们没完!”
“哟,脾气还不小嘛,”一个粗粝男声调讽道,话音刚落,引得周围一片笑声,细听去,居然不少于五人。
“进了这里,金刚罗汉也得跪地求饶。”
“我倒想看看你小子能怎样没玩,”
裹满臭汗的风袭到跟前,钱进来下意识一避,不料对方变化更快,心随意转,揪住了他眼前的遮布,豁然一把扯开。
意想中千万根细针般刺目的光芒并未曾刺来,钱进来瞳孔只难受了片刻,便很快适应了周围。
这里,比没有星月的夜晚还伸手不见五指。
青砖砌成的四方过道,壁挂微弱烛火,被从过道深处带着浓烈腐烂与血腥味的穿堂风刮得摇摇yù熄,投在墙壁上的影子重叠晃dàng,诡谲怪异,像人身上长出来的尾巴。真正的人身却围在钱进来周围,逆了光的脸看不清五官,浑浊的呼吸却bào露出了不怀好意。
不知第一个落在拳头的是谁,紧跟着第二三拳头如盛夏bào雨般落下,向来吃吃睡睡的钱进来哪儿经得住,第一拳头就已经被蒙了圈,紧跟着就晓得护住头,身体疼得不像是自己的,都被意识给阻拦感知了。
“过过手瘾就行,可别打死了啊!”
明明是喝止的声音,娇俏的却像在轻笑。橘色烛火瞬黯,掠过一抹红得似深血的裙裳,梨溶身形极快,脚跟一点,掠身进人群,一折一折儿的,就差穿个水袖,抛到戏台子上去做戏了,眼眸单色儿使个转,便挡在了钱进来跟前,叉腰道:“他是我的药人,你们怎么玩都行,但要死了,谁动的手我就让谁生不如死。话今儿可落在这儿了!”
梨溶的身量仅有这些莽汉的三分之二,纤弱得更是飞花落叶,然而所有人在她挤入圈内的刹那,几乎是同时不约而同的退后大步,像走多了夜路的人猛地撞见了夺命夜叉,更何况她说出的要求了?莽汉们一一听服,甚至拧起了满脸是血的钱进来,装模作样的站好。
“把他带洛羽生的牢房去审问。”梨溶道。
“是。”
钱进来一丝气力也无,梨溶既然都这么说了,他已明知自己逃不出去,除了听之任之还能怎样?
话说回来,经历过的这么多事,后院、种毒、入狱,归根究底的线索,不就是那夜洛羽生心硬手狠大杀特杀引起的吗?
我一没抢你,二没偷你,你何必在我身上造这个孽?
待我进了牢房,我定要抽了你的筋,拔了你的皮——即便是打不过,我也要咬下块ròu一解心头只恨!
莽汉们像遛狗一样把钱进来扯着前进,没留神脚下一空,囫囵跌倒,啃了一口泥巴。
钱进来从未尝过这么难吃的味道,混合着积尘、血腥、腐烂、唾液、排泄等等世间最肮脏的东西搅和而成,味道冲上脑,钱进来顿时张嘴哇哇开吐。
把胆汁苦水都吐出来了,腐蚀得薄弱的嘴角生疼。
一只雪白手绢递过来抹去他嘴侧的残液,梨溶没耐烦道:“长个脑袋是为了凑身高吗,台阶都不会下!”
钱进来早失了气力与她斗嘴,手绢上带着甘糙味淡雅清凉的气息,涌上鼻尖,瞬间恶心消散,头脑清醒,连周边空气也好闻了几分。
他的这番表qíng自然没能逃脱眼尖嘴厉的梨溶,她赶紧炫耀道:“我不光害人,也能救人的呢,闻我配得香料不错吧。”说着又拿出一根白绢,向日日夜夜被腥臭熏染的莽汉们递去讨好。
莽汉们慌忙摆手道:“我们这些皮糙ròu厚的,习惯了,小姐自己珍用。”
“真不要?”梨溶不甘心的追问道。
莽汉们面面相觑,坚决摇头。
“诶,”梨溶沮丧的将白绢搭上自己的脸,左右缠上耳朵,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谁敢用你这个小怪物的东西……”钱进来闷声弱弱嘀咕道。
霍然眼风杀道,梨溶大声道:“你说什么?”
“请问,这里是地底吗?”
钱进来鼓起气,把搭在脸上的帕子噗噗往上chuī。
望着梨溶憋得煞白的小脸,钱进来的心qíng霍然茅塞顿开,润肠通便。
这里真是地底。
偶有墙壁渗透水流,隔砖能听见地下水流脉脉,手指粗细的通风口从上方打通,风一chuī过就发出呜呜咽咽的长声,像鬼哭láng嚎,毛骨悚然。
后院隔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钱进来越走越脚软,被揍的身体虚弱是一回事,心理涌现出天生的恐惧,一步步走在烛火微弱、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中,钱进来简直觉得尽头通往的是地狱。
没有人天生逆骨,所有人都很沉默。一前一后,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几乎像段做不完的噩梦那么长,钱进来竭尽全力几乎没有崩溃掉的时候,前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再见洛羽生
立在甬道尽头的是一扇通天彻地的铁闸门,根根黑铁足有拳头粗,被缠了几圈铁链子绑住。
莽汉中走出名管事模样的人,铃铃啷啷掏出钥匙圈,挑最大最黑那把,捞过锁链锁头,随着铁链滑落摩擦,铁栏发出哗啦啦的流动声。每一声都像一只伏在钱进来后颈上。
钱进来的膝盖不由自主开始发软,两股战战。
莫非他们还要将自己带入更暗无天日的地方去?除非化作小蝙蝠,谁还能从里面活着出来?
不不不——求生的yù望像滔天洪水将思绪淹溺,他挣扎着抓住水面稻糙,哪怕握在手心里是那么冰冷消瘦,他还是慌不择路的摇着辛夷的胳膊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统统说还不好吗?能不能别进去了?我和洛羽生真不熟啊,哥哥姐姐们!”
他乞求的那么撕心裂肺,脸上白绢滑落,飘到手背上。挠得皮肤刺弄发痒,本无心留意这无关紧要,然而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忽的生出了一星点光。
像是眼花了的错觉,所有人被抓住注意力,顷刻间地底被戳漏了小dòng,几点青huáng逐次漂游浮动上来。照亮了梨溶的脸像劣质粉底铺面,她眉角飞扬,意味不明。
钱进来暗觉不对,低头便见攥紧的梨溶袖口,不知何时亮堂得宛如朝天晾晒的青蛙白肚皮,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大量细小黑影在布下焦躁爬动,yù挣破而出,而飘出的几只应是动作快钻出了钱进来的指钳,原来刚才的刺弄感竟来自于此!
钱进来头皮发麻,瞬间松手退后。
梨溶泰然处之,扬袖一撒,刹那间萤光飞舞,如浩瀚星云,浮沉循次,点缀宇宙,她站在中间,只有她一个人被烘托照亮,天地万物围绕她一个人而流转消逝,她隐在青huáng自然光中的脸色光影恍惚又不甚清明,嘴边笑意弯弯,慈悲道:“钱进来,我给你这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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