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邙山脚下有个叫huáng喜的孩子,父亲早逝,只有他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他开始诉说,烛光映在脸庞,「他很小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上山砍柴过日子。每天拂晓,huáng喜便拿起母亲为他张罗好的乾粮,手提柴刀上山砍柴去了。上山必经的山坡路上有个石人。没有人知道石人究竟是怎么来的,huáng喜每次上山都要与它打照面。离石人不远处有一泓山泉,清洌甘醇;huáng喜上下山时,经常在这里解渴、洗涤。山泉旁长著一株紫色的牡丹。这株牡丹长在这有多少年也没人讲得明白。反正huáng喜第一次上山时,它就长在那里了。」
说到此,他顿了顿,眼光飘向魏紫,见她正聚jīng会神地听著。
「huáng喜每天经过这条山坡路,都会在石头人与紫牡丹这儿落脚。他把粮食挂在石头人脖子上,叫石头哥吃馍;又汲来山泉水,助牡丹姐饮水。」
魏紫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这huáng喜也挺顽皮的,他取水灌养紫牡丹虽然是一桩美事,但是明知石头人不能吃馍而挂粮,却是奚落它了。」
姚huáng释然地回以一抹宽容的笑容,「他还只是个孩子。」又续道,「冬天的山头秃过了几回,枝头上的叶子也huáng了又青,huáng喜逐渐长成健壮青年。这一日——」
「等等!让我猜猜,接下来,是不是紫牡丹会来报答huáng喜灌养的恩qíng哪?」
「思?」姚huáng笑而不答,反问道:「你怎会这样猜?」
魏紫轻佻地魅笑一记,正以指当梳,细细整理著一头青丝,「你莫忘了,我在人间已有千余年,人间的那些传说故事,大抵也有一定的安排哩。」
「这倒也是。」姚huáng宠溺的眼神凝望著魏紫,此刻的她卸除所有伤心的防卫,他们之间,又好像回到遥远的韶光里,无忧、无惧——「这是我第一次跟人说故事,可能技巧太拙劣了。我听街口那些老人说书,每回都觉得新奇。」
魏紫轻笑,「你比起他们不知道要老得多少呢。不过,我喜欢听你说,好过听他们的老掉牙。」她静静地伏在他的膝盖上,像一朵chūn睡的牡丹。
「这一日,huáng喜也如常作息,他砍了许多柴,靠在路旁歇息。一个轻便布衣打扮的姑娘从山上走下来,huáng喜见她生得乾净美丽,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
魏紫听到这儿,轻轻转头,目光接上他的,她娇柔地眨眨眼,眉梢有股得意。
见她俏皮的模样儿,他不禁失笑,「别这样看我,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啐!」她微笑轻斥,「人家是老实的年轻人,你也跟他比?」
「怎么?」语气无辜,「我不够老实、不够年轻?」
「哼。」她转过脸,不再看他,可姚huáng知道她眼底在笑。
「那姑娘竟走到huáng喜跟前,说要帮他挑柴。」他不再逗她,继续说故事。
「一个年轻娇美的姑娘帮他挑重担?」魏紫长睫一扬,还是忍不住转回头来,接道:「huáng喜这样忠厚的人,必定是连连摆手不同意,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吧?」
「这你也知道?看来huáng喜的形象塑造得挺好的。」见她笑得明媚,姚huáng感到欣慰。虽对她有些愧疚,但或许心思没有白费。
「姑娘没有理会他的困窘,一古脑儿挑起担子就往山下走,将柴挑到huáng喜家。」
烛火烧著一室宁静,伴随更鼓的只有他平和的说书声,和她偶尔传来的几句
「huáng喜的娘见到儿子领回一个美姑娘,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而姑娘更是勤快得像来到自己家一样,生火、擀面,huáng喜的娘欢喜极了,直拉她的手问家常。才知姑娘叫紫姑,住在邙山上,父母俱亡,家中只有她一人。听了这些,老人就更想要她做媳妇了。她将这心愿对姑娘一说,姑娘也就羞答答地同意了。」
药儿伏在案头,一夜无法成眠。
虽然自己从未和人说起她同穆执里的一段渊源,但姑娘当初要她入宫,大约也是明白的。记得当初姑娘的眼神含有隐隐的警告之意,似乎不愿自己太接近他——
那么当初让她来,是为了让她心中至少有些片段可回忆吗?
这事当是错了,错了。一个月,日理万机的皇帝,轮不到她来见个一两面,就算有,也是徒然。
她想起偶有的会面,他若有所思的眼光里,瞧见的人也总不是她。
牡丹……
男人心底只容得下这两个字。她为一段恩义苦苦追逐百年,约莫也是场空。
而几生几世前,落魄书生抢救顽童手里qiáng拔起的红芍药之事,倒像场梦了。
姑娘是担太多心了,以自己的妖邪之体,从来只能暗暗注意,不敢主动相寻。
她又能对他做出些什么?
或许从来就是——相见争如下见。
药儿眼眶一红,转手灭了灯火。
明日一别,又将隔天涯;而,是否有她可相送的花?
「他们约定在百日之後成亲。这是因为紫姑其实就是那株紫牡丹,她要嫁凡人,必先化作ròu身。她有一颗珠子,将之含在口中滋养百日,便可以为人。」
姚huáng淡淡说著,魏紫听到这儿,却不免露出一抹苦笑。
她不能单凭自己的心意断定这故事是虚,然而,若真有这样的神珠可以将jīng怪化为凡人ròu躯,那么,药儿又何愁宿愿不能偿呢?
她也无需扮黑脸、作恶人,希望药儿消除对穆执里的想头了。
自己当时基於一份意气的同qíng,让药儿入宫一个月,是对还是错呢?
「huáng喜期待娶紫姑做妻子,自然心甘qíng愿为紫姑养珠。一直到了第一百日。huáng喜依然上山砍柴,但他忍不住胸中的喜悦,竟对著石头人自言自语起来。」
魏紫听到这儿,见姚huáng有点惆怅,不禁心也跟著高悬。
「他将他与紫姑的喜讯说给石头人听,然後又想告诉紫牡丹。他这一转念,才想起来,自从他遇见紫姑之後,山泉旁就没了紫牡丹。他脱口问起石头人,不料这回石头人竟然答话了,他说就在你家里。」
「huáng喜吓了一跳。石头人接著又说,紫姑就是紫牡丹,她要huáng喜含珠子是为了谋害他,过了今天huáng喜就要没命。huáng喜虽然信爱紫姑,但紫牡丹与紫姑的巧合令他忘忑下安。石头人告诉huáng喜,他唯一的活命机会,就是将那珠子吞入腹中。」
「也许是huáng喜对紫姑的信任不够深,也或许是他禀xing纯善,不明白这世上谎言存在的道理。回家後,紫姑依然要他含住珠子,但他却将珠子吞了下去。」
「所以说,善良的人未必不会做出残忍之事。」魏紫忽然心中有所感触。
「huáng喜让你这样觉得吗?」姚huáng的眸光闪烁,「紫姑心思清明,一听huáng喜说明就晓得了。原来紫姑虽是牡丹,但她感念huáng喜水泽之qíng;而石头jīng想要qiáng娶她,却是碍於这珠子。此时宝珠失去,不但石头jīng无所忌惮,huáng喜也将受珠子的毒害。」
「他如果对紫姑的信任再坚定一些,就不会有这种下场了嘛!」魏紫义愤填膺,然而话出口,她又楞楞地为自己话中的语意失了神。
信任——qíng人之间永远最薄弱的环节,承受不起一点点微小的挫折与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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