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盯着他们俩的墓碑看了好长时间,盛侍安什么都没说,落寞地站起身,离开了。回到家中,她翻出那张唯一的全家福,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那相片已经泛huáng了,上面的三个人,如今也只剩了她一个。
剩下的那个人,注定要遭受更大的折磨。
她将自己的衣物收拾好,又把那相片夹在一本书里,一起装进箱子。
苏州。
站在小院门前,她试着用钥匙开了那把已经生锈的锁,好在,锁开了。一切景象都与旧日无异,腊梅树长得茁壮,叶子肥厚,除此之外,便是满院子的灰尘和杂糙。
这里满是她与俊卿的回忆,现在想来,他们二人最欢乐的日子,便是在这里度过的。她将那些杂糙拔去,继而从角落里拿出扫把,开始清扫,不断扬起的灰尘提醒着她,那些欢乐已是旧时时光。
从水井中打了一盆水,盛侍安将抹布沾湿,一点一点擦拭,那些家具摆设渐渐显露出它们本来的样子。
她准备在这里,了此残生。从此之后,食物只是为果腹,衣物也只是为避寒,一切都沦为了生存所必需的物件儿。唯有夜深人静,在烛火旁看着那张相片,才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念头。
第二年开chūn,她在那棵腊梅树旁,种下一株西府海棠。她盼望着,有一日海棠花开的时候,能够指引着俊卿的魂魄,找到回家的路。
☆、魂归
杨柳依依,chūn水初生,盛侍安被chūn风轻轻拂面,心中多了丝柔软。她这番去集市,是想去买一些蔬菜种子回来,就种在院子里。
付过钱,刚刚结果种子,正此时,不知是哪个调皮的孩子从这里经过,不小心撞到了盛侍安,种子撒了一地。他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拔腿就跑,盛侍安也没看见到底是谁撞了她,只好自认倒霉,一个人蹲下来捡。
种子又细又小,落到这石板路上,特别难捡,盛侍安费了好大劲儿才捡起来一小把。正在她发愁之际,身旁有一人蹲下,帮着她捡种子。
“多谢这位……”她抬起头,想要向这位帮助她的人道谢,然而刚看到那人面孔之时,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笑着,将捡起的种子放入她的手帕内,说道:“因因,我来帮你。”
迷迷糊糊地回到家中,盛侍安一连喝了三杯水,以前若是跟她说起牛鬼蛇神之类的,她断不会信,可看到眼前这人活生生地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只能认为,是那棵海棠树,真的将俊卿带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盛侍安一副恍若陷入梦里的样子,穆正钦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盛侍安回过神来,却还是难以置信。她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的脸,生疼,这不是梦。
穆正钦将她搂在怀里,温柔却又酸涩地对她说:“因因,我回来了。”
感受着这幅身躯的温度,盛侍安紧紧地抱着他,泪如雨下。他一回来,她的心便又死而复生了。
良久,她问道:“你在这里,那棺材里的是谁?”
穆正钦坐下来,与她细说。
“棺材里的,应该是戚扬。”穆正钦回想起那一日的qíng形,“pào弹落在离我们俩不远的地方,那一刹那,戚扬挡在了我面前。本来他有机会活下来的,可是为了救我……”说到这里,穆正钦叹了口气,“我被qiáng大的气流冲击,受了极重的伤,落入河中,顺着水飘到了下游。附近的渔民过来捕鱼,见我还有气,便将我救了上来,这一躺,便是好几个月的时间。他们之所以会把戚扬当成我,大概是因为那封信的缘故罢。”
“那后来呢?”盛侍安问道。
“后来我渐渐清醒,托人帮我给挚虞寄了封信,他和Charles两人悄悄地来将我接走。我问起你的qíng况,挚虞只说你一声不响地便走了,没有告诉任何人你的去向。我想去找你,可是双腿还是行动不便,只好等到完全康复才下了chuáng。之后,我去过天津,去过扬州,都没有找到你,后来便来到苏州,也就……遇到了你。”
在听他说话的时候,盛侍安的泪水一直没有断过。她感谢上苍,将她的俊卿还了回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她红着眼睛问道。
穆正钦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只有挚虞和Charles知道我活着,既然其他人都以为我死了,那便再好不过。因因,我们去英国找奶奶和娘她们罢,去那里过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这是盛侍安梦寐以求的,她握着俊卿的手,笑着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戚扬的家世,前面也jiāo代过了,他孤身一人,死了之后了无牵挂,而俊卿不同,所以戚扬在生死关头才会奋不顾身地去救他。
☆、一生
临走之前,他们夫妻二人去了周戚扬的坟前,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穆正钦往地上倒了一杯酒,哽咽地说道,“戚扬,今生有幸与你同为手足,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今后,我要替你好好活着,才不枉费你的一番苦心。”
平复下心中的心qíng,穆正钦复又说道:“你说的那个姑娘,挚虞打听到了。但很可惜,她早在几年前就不在人世了。”
盛侍安问道:“戚扬何时有了喜欢的姑娘?”
“戚扬是个孤儿,他喜欢的是一个邻家姑娘,名唤齐玉,对戚扬一直挺好。戚扬当兵走后,那姑娘便一直等着他。世道动dàng,为了躲避山匪,那姑娘随着父母搬到了其他地方,从此与戚扬断了音信。”这是曾经在夜空下,他们三个一块儿喝酒时,周戚扬吐露出来的心事。穆正钦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挚虞派人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原来,戚扬走后,那姑娘一直在等着他。后来,日寇扫dàng,那姑娘被折磨致死。”
盛侍安心中一沉,为两个人的遭遇而难过。
“别看戚扬平日衣服不苟言笑的样子,他其实是个重qíng重义的汉子,一旦认定了谁,便是此生不改。他们两个,生不逢时,不然,定会是一对恩爱的夫妻。”穆正钦叹了一口气,“但愿,往后再没有战争。”
盛侍安双手合十,对着天空祈祷,“但愿,他们二人能在天上相逢。”
在康允墓前蹲下,盛侍安还像哄他睡觉一般轻柔地说话,“康允,爸爸妈妈要走了,你记得要时常来梦中看看妈妈可好?”
穆正钦在一旁说道:“康允是个男子汉,定不舍得让妈妈伤心的。”
十日后,他们二人登上了去往英国的轮船。临行之前,向挚虞和Charles赶来为他们送行。水面风大,chuī得他们四人衣角翩飞。
“军座,夫人,此去山水重重,望多保重。”向挚虞感慨地说道。
穆正钦与向挚虞、Charles紧紧拥抱在一起,动容地说道:“你们也多保重。”
站在旁边的盛侍安也是热泪盈眶,他们三人,加上周戚扬,是生死之jiāo,如今少了一人,便再也不完整了。
登上轮船,穆正钦和盛侍安向他们二人挥手道别。此去经年,唯愿彼此珍重。
英国巴斯小镇的一条街道上,穆正钦和盛侍安迎着夕阳,慢慢地走着。很多年之前,他们二人也习惯在街上散步。时光流逝,这个习惯倒是一直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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