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呈现胶着之势,日军久攻不下。这样消耗下去,吃亏的只能是穆正钦。他向总部通了电话,请求支援。河流水势逐渐平稳,过不几天,日军便能涉水而过,他的时间不多了。
“援军不知几时能来,若真到了殊死一搏的时候……”说到这里,穆正钦没有再继续下去。
“真到了那个时候,这里没有一个人会退缩的”,向挚虞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穆正钦看了看在他身旁的这两个人,微笑着说道:“此生能与你们并肩作战,是我穆正钦的福气。”
从少年时期相遇,到现在已有二十多年了,风风雨雨一同走过,早就成为彼此的亲人。他们三人相视而笑,将生死置之度外。
☆、死别
乌压压一片,日军涉水而过。援军迟迟未到,穆正钦果断下令,与日军殊死一搏。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盛侍安。
因因,身为军人,我别无选择,此生若是以身报国,来世我甘愿为你做牛做马,来弥补此生欠你的qíng。
目光投到远方,穆正钦挥手高声喊道:“兄弟们,血洗日寇,保卫祖国!”
日军越来越近,穆正钦借着掩护,jīng准地打中一个又一个日本兵,子弹打完之后,gān脆利落地上膛。不远处的周戚扬和向挚虞也是,弹无虚发。
经过几天的激战,弹药已经消耗殆尽,日本兵人数众多,打倒一个,另一个又紧接着冲上来。穆正钦抽出随身佩戴的大刀,yù与敌人决一死战。
利刃出鞘,而后,便是刀刀见血。一个又一个的日本兵倒在他的刀下,鲜血将穆正钦的军装都染红了。不远处的那条河里,河水已成了鲜红色。不知过了多久,他实在是太累了,双膝跪地,胸口剧烈地起伏。
一个日本兵举起枪来,对准穆正钦,刚要开枪时,后背突然被狠狠地砍了一刀,他的脸庞登时变得狰狞,哀嚎一声便倒在地上。
是周戚扬,他走过去,一把将穆正钦扶起。两个人相视一笑,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懂。穆正钦怒吼一声,振作起来。
战场上已是尸横遍野,其中绝大部分是日军,这个战果,已经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想。而日军不甘心就此失败,又发起了一阵猛烈的攻击,一连投掷了上百颗□□。
有几颗pào弹落在离穆正钦和周戚扬不远的地方,轰隆一声,只见到几节断手短脚在空中飞起,而后,便是一片沉寂。
院门外,几个年轻军官互相推脱着,谁都不愿意去做这个恶人。毕竟面对着一个刚失去儿子没几年的女子,没有人忍心告诉她,她的丈夫也在战场上壮烈牺牲了。
可是,能瞒得过么?穆正钦是军长,不久之后,便会有社会各界的人前来吊唁,他们就算有心瞒着,亦未可行。
彼时,盛侍安正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坐着,康允走后,她对很多事qíng都失了兴趣,每日便是在院子里坐着,看看天空,看看远处的树荫,很少与旁人说话。
听到了院门外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盛侍安从秋千上下来,隔着大门看见几个军官,她曾与这些人打过照面,自是认得,遂开门请他们进来。
“夫人,我们几个来,是有一件事要跟您说的”,其中一个军官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刚才他们在门外掷银元猜正反面,他猜错了,便由他来说。
盛侍安让桃花奉了茶,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问道:“不知几位来找我何事?”
“夫人,您……您先有个准备,军座他……”那军官紧张地喝了一大口茶,继而说道:“军座他以身殉国了。”
盛侍安楞了一下,没说什么,但那军官接下来又说了些话,她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了,脑子里只是蹦出来几个字,“俊卿,死了?”
那个与她朝夕相伴,经历过无数风雨的男子,会死么?他以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死里逃生,这一次为何不呢?
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俊卿了,上回见他的时候,她一直沉浸在失去康允的悲痛之中,都没有好好跟他说上几句话。
那几个军官见盛侍安在发呆,心想她可能受了什么刺激,一时间接受不了,当即便告了辞,好让她一人冷静冷静。
早在康允走的时候,盛侍安的眼泪就哭gān了,她没有眼泪可流,只是感觉到心口处正在慢慢碎掉,痛苦至极。
穆正钦的遗体在三天以后被送到了重庆,上面盖着一面军旗。盛侍安颤着手,想要掀开那面旗子,再看他一眼。手刚伸出去,便被一个人拦下了,那是向挚虞,他头缠绷带,拄着拐棍,看样子伤得很重。
那场战役,他们以区区四万人之数力挽狂澜,歼敌十万。当然,代价也极为惨痛,活下来的不过百人,军长战死,副官不知所踪,兄弟三人只剩下向挚虞一个。
“夫人,您还是别看了,军座这个样子,怕是会吓到你。”向挚虞红着眼睛说道。
盛侍安轻轻推开他的手,“就让我再看他一眼罢,以后就见不着了。”
军旗下面躺着的那人,全身各处关节全部碎裂,脸上已难辨五官,衣服也是破烂不堪。她的俊卿,的的确确是死了,而且,死地很惨。
“这是我们从军座身上发现的”,向挚虞将那封信jiāo给她。
盛侍安将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俊卿那刚劲有力的字体。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他想要安闲的生活,他恨透了战争。
蒋中。正带着手下几个高官前来吊唁,他不无悲痛地说道:“夫人节哀,正钦他战死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我本派了援军去,奈何路上又遇到大批日寇,这才耽搁了时机。”
盛侍安什么都没说,她现在心如死灰,视外界一切为无物。灵堂里的人来来往往,她只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残生
俊卿出殡的那一天,她通身缟素,唯有鬓间别了一朵绢花。那朵海棠见证了他们的婚礼,这许多年过去,花都有些褪色了,她还是一直留着,没舍得扔掉。
下葬之前,她将那朵绢花端端正正地放在俊卿的棺木上,然后,看着它一点一点被淹没在土里。一同被埋的,还有她那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
几个月之后,胜利的消息传来,日寇无条件投降。大街小巷里,人们戴着红绸,载歌载舞,国人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盛侍安也欢喜,然而这欢喜却无从分享,她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心里想着,若是俊卿在天有灵,此时必定要痛饮几杯了。
一切,都是百废待兴。林昆余从俄国回来之时,便给盛侍安来了信,说自己和母亲,还有贺子规都好,只是穆安园在战火中毁于一旦,现在正在准备重建。苏先生、胜轩哥在扬州也都安好,向挚虞和Charles各自归位,开始忙碌起来。远在英国的亲人,前几日还寄了照片来向她和俊卿一家子问好。这场战争里,周围的人都有一个不坏的结局,除了周戚扬,和她的俊卿。
盛侍安换上一双轻便的鞋子,徒步上山去拜祭康允和俊卿。他们两个的坟墓是挨着的,盛侍安拿出一块棉巾,仔细擦拭墓碑上的尘土。他们父子二人走后,这世间再无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了,她不是没有那个想法,要随他们去了的。只是又担心,自己若是也走了,就没有人记得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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