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博,你可知道我为何执意要带我族下一任的几位青年掌家候选人入地宫?”
穆雅博摇了摇头。这正是他不明白的地方,族内每一个支姓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掌家苗子极其不容易,而在入地宫后,已折了两位支姓的掌家苗子。在接下来的二十年中,这两脉支姓很有可能面临内乱和后继无人的境地。
礼宫秀明缓缓道:“我知道你们一代又一代都接受了什么样的洗脑,所以我想带你们来看一看,你们这数百年来憧憬的并苦苦等待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刚刚回到族内那年,我族没落得不忍直视。族中长老皆抱着老旧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等待数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关于龙脉的预言。如今,我花了数十年时间,为阖族铺了两条道。”
“一条顺应时势,作乱世里崛起的枭雄;一条逆行倒施,重返所谓的昔日荣耀。”
“第一条路,我早已铺好了摆在你们面前,你们也应当看到了。北平政局将乱,南边新势力抬头,待南北动乱,我埋下的线皆可收尾,你们尽可坐享渔翁之利。”
“至于这第二条路,马上也快要成了。只是在铺成第二条路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让你们这些孩子来这里亲眼看一看,接下来我要为你们造的这个鼎盛chūn秋,你们敢接还是不敢接。”
地底没有风,可穆雅博只觉得有如冷风拍面,脊柱不知何时早已冰凉。
原来阖族追寻了一代又一代的繁荣,是这样的一个带了肮脏的血腥气的“鼎盛chūn秋”啊。
寂静的地宫之中,突然传来了浑厚的钟声。
钟声堪堪在头顶炸响,穆雅博受惊般抬起了头。
厚重的铜钟不急不缓地敲了十二下,钟声回dàng在整个地底皇城,震得人耳目发涩。
礼宫秀明却并不惊讶。他抬手往虚空中招了招,一只巨大的白毛雕鸮轻盈盈地落在了他的臂膀处。
他转头对穆雅博道:“时间到了,我们进殿吧,是时候给你引荐一下我们的老祖宗。”
***
钟声响起的刹那,书玉如受惊的兔子,缩回了正要推开门的手。
“谁在敲钟?礼宫秀明么?”她下意识开口问。
辜尨却不给她逃脱的机会,当即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之上,两人一起推开了绿玉长案旁边的那道小门。
小门没有带锁,吱呀呀就这么被推开了。
辜尨侧身挡在了书玉身前,以防门内有什么玄机。
书玉巴着辜尨的胳膊,微微探出了半个脑袋,好奇地环视门后的世界。
这是一间小室,装潢雅致。木chuáng笼了玫红纱,桌案盛了青花盏,南面设了一扇闭合的紫菱木假窗,窗前横着一张形状古怪的古琴。
书玉暗暗惊叹。这大概是偏殿主人的卧房?可卧房为何设在地底机关之下?
那古琴看上去像是少数民族部落的民俗古乐器。她心里不禁更加确定——这座偏殿的主人,大概就是那位叫“梅”的南域巫女。
辜尨在这小室里走了一圈,摇头道:“没有门,我再探探还有没有别的隐藏的机关。”
大约因了信任的人就在身侧,书玉放松了不少,细细地欣赏起小室内的陈设来。
她饶有兴味地看向木chuáng上的被褥。数百年过去,也不知这被褥如何保存,竟半点腐朽之态也无,jīng致的绣花纹样恍如昨日将将绣上。
那花纹和绣法勾起了书玉的兴趣。这是褚库尔家族的绣法。
大清历经数代,诸绣品中以褚库尔家族的成品为尊,能用得上褚库尔家族绣出来的贴身被褥,这位偏殿主人的身份不可谓不高。
书玉心中又下了一层判断。当年梅与帝皇家的关系应是极好的,皇帝赏了她象征皇室身份的绣品,且还是这样暧昧的贴身之物。
突然,被褥里咕噜噜滚出了一对青花点鸳鸯纹样的耳坠。
书玉愣了愣。被子里怎的还藏了耳坠?
她忍不住拿起来瞅了瞅。这耳坠用的是上好的天然材质,她只在北平大宗博物院内见过一颗绿豆大小的同材质纽扣,而此刻她手掌心里的这个足有食指般大。
她轻叹着将耳坠放回原位,再用被褥压了压。
千般金银珠宝,皆是作了古的死物,哪怕再jīng致珍贵,也不及人间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息来得暖心。
她转头去看辜尨,只见他立在窗前,蹙眉低头看那古琴,以及古琴下那个巨大的雕刻成了树桩形状的长条形琴托。
“这个琴怎么了?”她走到他身侧,也跟着看了起来。
他见她过来了,于是松了眉目,轻声道:“你看看,这琴托像什么?”
她不明所以,只得低头再看去。长条形的琴托是用上好的沉香木造的,琴托通身既长且宽,如果当就作琴托,总觉得太大了些。
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灵光,她惊诧地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辜尨低低地笑了:“是啊,有没有觉得这个琴托长得有些像棺木?”
说罢,他俯下身子,长臂一伸扣住琴托两端,一个用力便将琴托的外壳沿着中轴线拆成了两半。
老旧的古琴被大力冲得一歪,尘封了多年未发声的琴弦“铮——”地一声唱出了一道疾音。那音色凄凄惨惨,尾音绵长哀婉得直令书玉寒毛一颤。
在那绵长的尾音中,琴托里的陈棺显露了它的原型。
棺身虽经岁月磨砺显了老态,可棺木的色泽却因时光洗礼越发的深沉美丽。
棺木顶端,刻着一株妖娆绽放的梅花。
***
眼前便是白玉雕铸的地宫宫门,嘉穗却疼得走不动路了。
阎崶终是在嘉穗的哀嚎声中停下了脚步。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一向薄唇冷目,此刻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
嘉穗不住地流泪:“我也不知道啊……为什么肚子会这么疼……”
她想了千百种可能,可是一样都站不住脚。蓦地她便有些后悔,也许她该乖乖跟在大人身边,兴许她和她的孩子都能平安无恙。
“阎崶……求你送我回大人身边吧。”她哭得梨花带雨,水眸祈求地看向阎崶。
可惜她忘了,如今她容貌尽毁,此番这样的表qíng实在无法让人生起半分怜惜之qíng。
江南忍不住笑了:“嘉穗格格,非得往阎王身边凑的人是你吧。好言好语劝你快回家找你们大人,你死活也不听,现在却要求着我们把你送到大人身边,你当我们猴耍么?”
此番一行,他们须尽可能地避开礼宫秀明,怎么可能为了个嘉穗平白无故上门送死?
江南真想好好问候一下地上这个脑袋拧成了麻花的女人:你脸到底有多大?
亚伯凑过来瞅了瞅,蹙眉道:“诶,这位大姐,你好像快生了啊。”
阎崶眉心一拧。
嘉穗捂住肚子,脸白得吓人,语无伦次道:“你们不愿见大人,那么请把我送到穆雅博身边可以吗?求求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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