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炼回首之绕君心_净土梵音【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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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瓴轻抚我发间凰簪,道:“阿凰,莫要思虑伤神了,再歇歇罢,为夫去了。”

  杨瓴走后,我收拾了一阵,去寻了匹马,向西而去。

  昨日陵儿告诉我,因半月前大赦,那个顶着询儿身份的皇曾孙刘病已,被送回了鲁地家中。我当务之急,便是要回焉支山与泸楠商讨询儿的去向。从陵儿的口气,我探知他对先帝这两年于巫蛊祸事中的有罪之人的清算十分惧怕,对卫太子一系诸人仍有忌惮。我身份尴尬,杨瓴又受玥直托孤重诺,我若留于长安,他这卫太子连襟的过往终会累及他行事。我自觉已在杨瓴的深qíng里日渐沉沦,若我此刻再不离去,恐怕会一时难以自持将询儿思儿之事和盘托出。杨瓴是极重亲伦之人,他必不会让自己骨ròu离家在外,询儿与我这身份必定成为日后祸端。

  我不辞而别,策马行了两日,于掌灯时分到了天水。从前随队行商时我在此地盘桓过数日,因而我寻到从前商队的落脚处,歇了一夜。翌日本yù启程西行,奈何我又四肢酸软无力,任何吃食皆难以下咽,我只好作罢。我在房中兀自调息了半晌,身上方得松泛些。其时有敲门声传来,我只道是房外的小厮,开门一瞧,竟是泸楠带着思儿来了。三个多月未见思儿,她又长开了些,小脸显出我五官的模样,一双妙目又如杨瓴那般璀璨照人。她见着我便张开双臂扑入我怀里,尚未说话便哭出两行清泪。我赶紧拥住她哄道:“思儿是想阿母了罢?阿母在此,不需哭了。”思儿双手攀在我肩上,轻声问道:“阿母,你何时带我归家见阿翁?”我心里蓦地一阵抽痛,抚着思儿后背道:“阿翁事忙,思儿先与阿母在一处罢。待思儿大些,我们便去寻阿翁。”

  思儿在榻上睡熟后,我问泸楠如何寻到此处的。泸楠道:“鲁地传信,那个在长安官狱里顶着询儿名义的孩儿刘病已,年初时适逢大赦,被送回鲁地家中。他这些年遭受牢狱之灾,身子骨并不壮实,家来不久后便一直于院中休憩,现下方才养得有些起色。我遂将询儿留于焉支山一私苑处避人耳目,思儿吵着要见你,我便也将她带出来,本yù去长安寻你早日回张掖,不想刚到天水便有家臣报曰你在此处歇脚,我便过来了。”

  “询儿他可愿意回鲁地家中?”

  “巫蛊祸事以来,家里一直谨言慎行,即使卫太子冤案平反,全家亦只父亲一人知晓询儿与病已的实qíng。目下虽病已得以归家,其身份只是平民,询儿若此时回鲁地似有不妥。”

  “那咱们回了焉支山,再视形势而定罢。”

  “你……确定不回你那夫君处了?”

  “我的身份现下并不适于留在长安……”

  我歇了一日,翌日我早早起身,收拾停当时,却不见了思儿的身影。我走到巷口,见到思儿正与一人说话。我抬眼看去,却被吓得一阵眩晕。思儿对面之人,竟是杨瓴!思儿回头见到我,旋即喊着“阿母”向我奔来,杨瓴随后疾步而至,语带惊怒问道:“这是你的女儿?”

  我浑身僵直,无法言语。杨瓴又道:“我探得你应是到了此处,便日夜兼程而来,竟看到这个眉眼极似你的女童。我问她年岁几何,她说她二岁生辰刚过不久!你……你!”

  我牙关打颤,思儿亦被杨瓴忽而散发的凌厉气势吓得紧紧抓住我的手。

  “你既已与旁人育有一女,为何又回长安寻我!史绛,你可还有良心?”杨瓴扬手狠抓我肩头,十指用劲似要钉入我肩胛内。

  “……”我无言以对,肩头之痛不及心头缀满的失落与难堪,却又无法诉诸于口。我忽而连连摇头,泪如雨下。

  “莫再让我瞧见你这副柔弱模样,你如此只让我腻烦不已!史绛,只当……只当我从未在西域寻过你,此生……长诀!”

  杨瓴双目含泪,松开我双肩,悲愤转身负气而去。我举步yù追,却终是生生停住。思儿扯扯我衣衫道:“阿母,那阿叔欺负你了么?”

  我蹲下紧紧搂住思儿哭道:“那是个君子,他从未欺负过阿母……思儿,你喜欢这个君子么?”

  “这个君子十分好看,思儿极是喜欢。可是阿母你为何哭?为何不让他留下?”

  思儿天真稚语直直摧我心肝,我qiáng忍心头悲恸,道:“那个君子有许多要事,无暇留下了。思儿,我们……回焉支山罢。”

  泸楠寻来马车,却见我一副生无可恋的形容。我抱着思儿坐进车内,泸楠问我是否身上有恙,我摇摇头,道:“不必顾虑我,这便走罢。”

  马车走了一日,晚间宿下后,泸楠问我:“思儿说昨日你被一白衣男子骂哭?是杨子恪?”

  我点头无力道:“是他。思儿对他说自己刚满两岁,他一怒之下佛袖而去了。”

  “那也好,他此次便可对你死心了!”泸楠语气里似是带了些幸灾乐祸,他又道:“你现下这模样,可是还在念着他?”

  我恹恹道:“我乏得很,先歇了。”转身往房门走去。泸楠却拉住我问:“你竟对他用qíng至斯?”

  我正yù答话,胃里忽而挛缩起来,方才勉力咽下的夕食被我一下吐了gān净。泸楠蹲下,审视着我的面色,忽而抓起我衣襟道:“你又有孕了?”见我沉默不语,泸楠喘着大气,松开了我的衣襟,大步走开。

  一路上泸楠沉默少言,我时常陷入昏睡,醒着时也只是在马车内与思儿说话。如此走了将近两月,方到得焉支山。泸楠将我母女带至那私苑中,嘱咐了管事几句,管事便将询儿亦带了过来。思儿一见询儿,便被询儿拉到一旁玩乐去了。那管事又找来两个仆妇,照顾我的起居。

  我在这私苑里住下,身子渐渐恢复了些,不再孕吐,只是晚间时常失眠,而白日里却总有数个时辰昏昏yù睡。时近夏末,我于午后拥一薄被沉睡时,常有同一qíng境入梦。仍是从前梦过的我险些溺毙其中的那片飘渺大泽,空阔辽远的水面上悠然dàng来一艘仙舸。仙舸当中有一案几,几上置一把木质温厚做工jīng良的古琴,琴旁放了摞竹简。我与杨瓴分坐案几两侧,我长发委地,只用发带随意扎起。杨瓴面上那道胎痕略呈暗红,他神qíng闲适,一双星眸暗藏温柔笑意。我提笔于案几竹简上写写划划,杨瓴在旁低低抚琴。我一时跟不上他的韵律,便拉他衣袖撒娇要他重奏。杨瓴嘴角微扬,朝我宠溺一笑,拿过我手里彤管替我在竹简上补齐音律。我执起手边一只陶埙照他所写chuī奏起来,间或chuī到些音准转承较难之处,我煞有介事地提出此处有些突兀,应稍作缓和。杨瓴但笑不语,对我的小心思并不点破。

  思儿终日缠着我,要我说些我与她阿翁的过往,我脑中不期然就浮现出这段梦境。虽深知我与杨瓴其实不曾有过如此无忧逍遥的缱绻岁月,但我自九岁结识杨瓴至今,皆是于政局权势的无边漩涡中苦苦求存,何来温馨往事说与女儿呢?我遂将那大泽仙舸里的梦境描述了一遍,思儿竟听得如痴如醉,每每于临睡前皆要我复述此qíng景哄她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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