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寻来十数片竹简,逐片写上“义士安在?救吾姐妹,必有重酬!”写罢,忽而神使鬼差般,于落款处留一“绛”字。至黎明时分,我怀揣竹简,摸出房间,沿小院墙根下猫腰走到小院东边梧桐树下,三两下爬上树梢,奋力将怀中竹简悉数丟出墙外。可惜梧桐树离东墙有两三丈远,否则我就能翻墙出去了。我心中计较着,竹简洒落之处乃贩夫晨间必经之路,若有人捡去并带人前来施救还好,若是被这院里人拾去,必会派人在此处梧桐树下严防。若真被院中人发觉,我只得去小院西边,借助那处小竹林翻墙了。
过得两日,这院中未见异样。我心中焦躁不安,遂对旁人推说要到小竹林静坐。我脱下外裳挂于竹上展开,做成远看如同我正背朝外静坐的样子,便往林子深处去了。
我攀上高竹,越往上竹子便弯折得厉害。爬到竹子弯折至墙边上时,我深吸一口气闭眼纵身往下一跃。我下落时双手攀住了高墙上外吊的飞檐,不至于重重摔至地上,但我这么挂于高墙上亦难撑多时,我即将坠落时,一白衣少年从旁掠过堪堪接住了我,我们便一道在院墙外摔了个结实。
这是四年来我头一次出了那庭院,心里涌起一阵放监的快感,然而忽又记起正事,我不顾摔得浑身难受立刻跪下求那白衣少年救我姐妹。此少年却问:“你便是那个留字求救之人,落款为绛?”我喜极而泣,粲声问他:“恩公可是在东墙那处拾到我撒下的竹简?”语毕我忽觉喉头一阵甜腥,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媳妇从天而降……
☆、长安博望
白衣少年带上数十家臣,将我与玥直救出了那座困住我们四年之久的小院。少年姓杨名瓴,出身弘农望族华yīn杨氏,因他并非嫡支且父母早亡,眼下只在其族叔赤泉侯杨胤府上,随族亲们领些差事。此次他领着一众候府家臣往定陶运送一批古玩,并另有些许采买事宜。我方知我与玥直困了四载之地原是定陶一伎馆分社,杨瓴见我已逃出,遂带上家臣与那秀姐jiāo涉,言玥直乃杨家的家生子,现下已双手有疾不能起舞,便花了钱财将玥直赎出。我虽离家四年,却仍将位于鲁地的家门清楚报出,杨瓴眼中透出赞许,并立时派人前往鲁地报讯,不日内应有家人前来接我。
彼时陌上花开,我与玥直设席谢过杨瓴。杨瓴着一身牙白深衣,长身立于桐花树下,眉目清俊,风仪甚美。我见他左眼下一条浅淡瘢痕,虽不显狰狞,在他冠玉面庞上仍有些突兀。见我不加掩饰直盯他脸,他却不以为忤,轻笑道:“阿凰,你对我这生来便带着的胎痕感兴趣?”我这才知自己失礼,连忙道歉。
玥直双拳仍不能展,只有拇指能伸出,从此她难以拿针握笔,仅能日常自理。杨瓴见她可怜,想着回程顺路,便救人到底,许诺将她送回河间家中。我与玥直欣喜谢过,觉着这位杨公子真乃正人君子,心地良善。
杨瓴与他的族亲们在定陶处理庶务,将我与玥直安顿在杨家驿舍中。我见玥直时有愁容,便问她缘由。玥直叹道:“四年过去,我家中不知是何种境况……”我安慰她道:“那个杨公子瞧着是个实诚人,你若求着他,他必会帮你。”玥直点头:“也唯有如此了。阿凰,不曾想我们四载姐妹,就如此分别……”我吸吸鼻子:“玥姐,我回家后定会给你写信,得空了我便去河间看你。”
五日后,飞驰而至的兄长将我紧紧抱住,语带哽咽道:“阿凰,为兄竟还能寻回你。”我亦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兄长待我qíng绪稳定后,牵上我向杨瓴郑重致谢。杨瓴受过我兄长谢礼,yù婉拒兄长带来的谢仪。我眼珠一转,抢过谢仪塞到杨瓴手里。我身量未足,杨瓴长我五岁,我踮起脚尖亦够不到他下巴,只好一手扒在他肩上,凑近他耳边悄声道:“瓴哥哥,这谢仪权当你给玥姐赎身的银钱罢,你若真不想要,便留给玥姐可好?”杨瓴怕我站不稳跌跤,忙弯腰伸手扶住我,轻笑道:“你这法子使得,那我便将此谢仪jiāo予赵姬。”
我与玥直、杨瓴道别后,坐上马车随兄长回鲁地。在路上,兄长将这四年里家中一些变故说与我听。父亲在我被拐走后次年便病逝了,母亲历此大挫后,一下苍老许多。兄长看着我微笑道:“阿凰,无需伤感太过,日前家中收到你的下落,母亲似又年轻几岁般,有了笑颜。”我为亡父哭了一场,并去到父亲坟前祭拜一番后,终是回到家中。
见到母亲我才明了兄长所说的苍老是何形容,我脑中那满头青丝眉间蔼笑的母亲,现已半头银丝,见到我便搂住我泣不成声。我随着母亲回到她房中,替她擦泪,哽咽道:“女儿不孝,让母亲神伤日久。”母亲终是笑了,抚上我侧脸道:“阿凰,你回来便好。”
我回到家中住了大半月,除了头几天我顾着与母亲唠嗑,为了逗她开心我还舞了一回给她解闷外,我大都留在我原先住的小院里。四年寄人篱下的日子,我虽才九岁,亦初具察颜断色的能力。家里除了母亲,兄长,与兄长的嫡长子史高,余下人等觑我时的面色皆隐隐透着厌弃,全无久别重逢的亲切。还有泸楠,我归家后未见到他,问母亲方知他现已搬出史家,小小年纪就已学着打理家中皮货生意事宜,长年奔波在外。
一日,我从母亲房中出来,走过回廊,望见庭中一株梧桐,时值初夏,桐花缀于茂密叶尖,甚是悦目。我想起从前那伎馆小院里的梧桐,又见四下无人,便将深衣裾尾撩起绑至腰间,三两下便攀上梧桐叶茂处。我刚想凑近那桐花细瞧,忽听树下有人声,有两婢子正行至树下说话,我定睛一看,原是大嫂的两个贴身侍婢。
“今日大夫人又生气了,说是因主公不愿遣走那个三娘子。”其中一婢嚼舌道。
“倾蓝姐姐,三娘子可是犯了过错?”另一婢不解。
“可不是么,史家尊孔,那个三娘子自那伎馆浸yín四载来归,品貌xingqíng必定移了去,史家女子原是配公侯之选的,三娘子如此岂不堕了史家门风?日后大夫人所出的小娘子们如何寻婆家?现下史家只对外说三娘子夭亡,生怕有风声对史家女子不利呢……”
两个婢子渐次走远,我从树上徐徐爬下,陷入沉思。
又过了大半月,我于七月苦热之际等来了泸楠。四年未见,他长高不少,应是时常在外日晒雨淋,小男子汉比四年前黝黑许多。泸楠见着我,眼里带了分泪意,嘴角却仍是那戏谑的笑,拉起我问道:“小姑你是上了何处厮混?竟一去四年。”我亦含悲道:“我哪是厮混……你如今才八岁便要如此辛劳?”泸楠满不在乎道:“家里长辈不愿出面行此商贾之事,我便学着些。我长年奔走,倒是长了不少见识。”我顿时心下生羡,忙问泸楠下次远行可否捎上我?泸楠见鬼似的斜眼看我,嘴里发出一声:“你……?”末了他又叹口气道:“罢了,我知你于家中境况,我去跟义父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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