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我跟着泸楠出发前往长安。整一个月来我拼着将大腿内侧擦得体无完肤,终是磕磕碰碰学会了骑马。彼时天热,我在大腿上敷了一层清凉膏药,泸楠见我如此拼命要离家,便让我坐马车里歇息。母亲拗不过我,又因我于家中qíng形实在尴尬,遂含泪送我出门。母亲修书一封给嫁至长安的长姊让她代为看顾我,嘱我到长安便去寻长姊。我的长姊姓史名结,初被当今皇家聘为卫太子妾,生子后进位良娣。长姊在长安过得不错,鲁地家中亦因长姊而封荫良多。
我收拾停当,弯腰走进马车内。我甫一坐下,便见泸楠将一大布包塞入车内。我好奇道:“此乃何物?”泸楠神秘一笑道:“你无需理会。我们车队冠以卫太子良娣外家女眷之名,纵然有人查看,亦不会盯着你一个小娘子。”我正yù再问,泸楠已与车夫一道,驾车启程。我于车内枯坐,十分无趣,遂去掀开方才泸楠塞进车内的布包。只见布包内又分装数十布袋,我将一布袋起开细看,竟是雪白花盐。我立时将布包系紧放回原处,掀起车帘唤泸楠入内。待他坐定,我问道:“我在定陶时就听说过,盐由官署直营,你从何处收来此等私盐?”泸楠皱眉:“你手痒了也别去翻些不该看的,坐车便是。”我不甘,问道:“你们别不会仗着是太子良娣外家,便行此明禁之事?”泸楠不耐,道:“此事太子亦知,你最好就熟视无睹……”我无奈噤声,心中忧虑不已。
车马走了七八日,泸楠告诉我即将进入河间地界。我一喜,忙问能否顺道去看玥直。听过我说了玥直的事后,泸楠与我寻了马队执事阐明qíng形,执事派出四人护送我与泸楠前去寻玥直。我按着玥直之前所言户址寻找,花了小半天功夫才寻到一县尉处,见到了玥直。泸楠留我姐妹于堂上叙旧,他与那四名随从往堂下饮茶纳凉去了。
两年前玥直父亲因获罪受了宫刑,去了长安为宦,官至中huáng门。玥直被杨瓴送回家后,玥直的父亲闻讯赶回河间,他对当年以女儿为赌注之举十分羞愧,又见玥直双手不展,生活不便,遂将玥直托付于与他相jiāo多年的县尉处,并每月寄回银钱供玥直开销。我见玥直现下已安顿妥当,便问她可还有其他亲戚可投靠。玥直道:“杨公子送我归来,便找上我姑母,姑母随即向长安去信知会我父亲。父亲回家见到我很是心酸,他眼下已在长安为宦,带我同去长安他无法照看我,便想让我寄居于姑母处。后因姑母家中人口多,我又无法拿针握笔,我父亲便将我安置于县尉大叔处了。”玥直抬眼瞧着我因赶路而来不及擦掉的满头汗珠,她姣好的容颜如三chūn日光般温暖。她微笑道:“阿凰,我现下过得还算安稳,你放心罢。倒是你,家里可好?如今夏日炎炎,你家人怎舍得放你一个小娘子外出晒着?”我不敢将我遭家人隐弃之事告诉玥直,遂道:“我从前在家玩闹惯了,母亲拗不过我便只好随我了。我此次是去长安,途经河间便来寻玥姐你的。你日后可寻人替你写信给我,信件送至卫太子府良娣处,让我长姊转jiāo于我便可。”玥直点头道:“如此说来,你是要去往投奔你长姊了?你长姊虽位高,然太子府想必业大,你可记着于偌大府第里需小心应对。”我想着纵然有长姊在长安,她亦不能总是拘着我,得空了我便跟着泸楠四处走走。我遂请玥直放心,又与她叙话许久,泸楠来催,我只好与玥直挥泪惜别,带上些玥直托我捎给他父亲的物件,往长安而去。
如此又行了小半月,我于夏末严热中携着一丝清凉,来到了长安。马车行至卫太子的博望苑侧门,我与泸楠递上名帖,等了小半时辰,一位内侍上前将我们引至长姊居处,是一座唤作月福轩的院落。我与泸楠于正厅大礼下拜见过长姊后,长姊便上前亲热地拉过我双手细瞧,笑道:“阿凰,当初你带着那红玉凰簪降生,我便知道,你必是个有来历的孩子。被拐走四年亦能得归,且有惊无险,可见你当真不凡。只是眼下,你这一路上风尘仆仆,肤色倒没有我史家女儿的白皙可人了。到了长姊这你便安心住下,养过冬日,定又是个娇俏的史姬。”我连忙一揖回道:“诺。”我抬头望向长姊,只见她双颊细腻红润,体态纤秾合度,保养得宜,虽无珠光宝气却通身透出贵相,想她嫁与太子为妾二十载,生有皇孙,于皇家高华氛围中熏陶历练,与鲁地娘家中的那起女子的气度大相径庭。长姊见我应下,又唤过泸楠,轻声道:“楠儿,你生母乃乌孙人,虽现下大汉与乌孙并无大争,然而姑母这里乃是非之地,你就不能如阿凰般住下了。所幸京师三辅中亦有我史家庭院,你便去择一离博望苑近处住下,每隔十日,若有得空便可递名帖进苑探视阿凰。”泸楠忙谢过长姊,并说两日后便启程往凉州,京师住所实不要紧。我原想跟着泸楠一道去,思及长姊方才所言要将我养白,便只得忍下不提。
我便在长姊的月福轩中一小阁楼住下。我还见到了我的外甥,即将加冠的皇孙刘进。按辈分我是他的小姨,可他是皇族,我须先向他行礼。刘进xingqíng倒也随和,笑言见到年纪比自己还小的长辈,却不好意思找我要见面礼。我寻思刘进并不缺珍稀宝物,便找来一张牛皮,花了一个月功夫fèng出一个箭套送他。
泸楠送信言不日将回长安,我便与长姊商量整些菜品给他接风。长姊道:“月福轩里有小厨房,你先去看一看。”我应下,转身往小厨房而去。路上我遇一四五岁女娃迎面而来,她怀里捧一雏jī,步履蹒跚。我见这女娃人矮腿短,还抱着雏jī奔走,煞是娇憨,正yù上前逗她,忽的一阵狂风自她身后刮来,竟是一只大鹰展翅飞来扑往女娃后背。我上前扯开那女娃,斜刺里奔来一男子,口中大嚷:“撒手!趴下!”男子边嚷边将女娃拉倒,那只大鹰利爪堪堪划过女娃后心上方,呼啦一下向我撞来。我连忙蹲下,举手抱头,暗道一声“糟糕”。然预期的痛感并未传来,我缓缓挪开双手,只见那男子已挡在我身前,而大鹰并未袭向男子,只于我头顶盘旋一阵,忽的转头yù再次向那女娃俯冲下去。我与那男子连忙跑上前去将女娃怀中雏jī丢出脚边,那大鹰却忽而停在我面前,观其作态,竟似有些许恭谨。我正愣怔间,已有数个舍人奔来,见到我与那男子和女娃并无伤到,便向我们道歉后,带着大鹰匆匆离去。
此刻那女娃正嘤嘤抽泣,我轻手扶起她,又拾起地上雏jī放回她怀里。只听那男子问道:“小娘子可是良娣之妹史姬?”我略略吃惊:“我来此不过月余,阁下怎知我呢?”那男子道:“在下张贺,乃太子家令丞,于博望苑供职已有数年,史姬月前来寻良娣时在下正好瞧见。今日在下还要谢过史姬出手救护小女之恩。”我忙摆手道:“张丞言重了,我见这女娃玉雪娇憨,若真伤于鹰爪下岂不可惜?话说这鹰怎的会追着她不放呢?”张贺道:“此鹰原是一胡商赠予太子,养于shòu苑。今日或是舍人疏忽将此鹰放出,此鹰便追捕小女的雏jī。小女执拗,遂抱起雏jī飞奔,险些遭罪。”张贺顿一顿,奇道:“此鹰似有些惧怕史姬,敢问史姬从前可有驯鹰?”我失笑道:“我才十岁,哪有这等本事。方才我亦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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