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瓴一面将以上杂事告知于我,一面轻手替我伤处换药。待我伤口清理得当,杨瓴拥我入怀,新生的胡茬扎在我颈上,他轻声道:“阿凰,为夫晓得此前你见为夫身上多了伤痕时所发嗔怪之意了。”我担心杨瓴迁怒询儿,忙道:“瓴君,我并无大碍……”杨瓴垂眸道:“我赶到城郊时已是处处火起,火光中却见到你一个女子竟被十数bào徒围攻。虽知你身手不弱,为夫仍是胆战心惊……阿凰,你为何总要置己身于险境,总要……”
我见杨瓴伤感,正要寻个话题引开,杨瓴忽而长叹一声,举目问我道:“秺侯自请布巡平凉,可是你之意?”我心头一跳,忙道:“思儿御前失仪,若是秺侯亦被牵扯进去,大将军岂能坐视?秺侯离京避一避,待陵儿气消了些……”
杨瓴打断我道:“阿凰,你可有后悔当日贸然让县官许秺侯与霍氏结亲?”我正要回话,忽听得询儿于门外轻声唤道:“祖姨母,祖姨母你可是在屋里?”杨瓴面色一黯,问我道:“病已今日不是要随你那义侄动身回长安了么,怎的此刻来寻你?”杨瓴抬头看看时辰又道:“左右今日华起要到了,我这就去寻他,你好好安抚病已罢。”
杨瓴开门让了询儿进屋后,便抬腿往外走去。我唤过询儿坐到身边,问道:“你表叔还未来此接你么?”
“现下时辰尚早,病已先来瞧瞧祖姨母”,询儿靠近我问道:“祖姨母伤好些了罢?为何不与病已一道回京?”
“祖姨母伤未大好,你祖姨父要待我伤好全方携我回京。询儿安心先随表叔回京罢,莫要再胡闹了,你这一趟可是落下了许多课业呢。”
“祖姨母,此次我混迹于此,其实……还有另一因由……”见我目露困惑,询儿讷讷道:“平君订了门亲事,是内者令欧侯氏子。旁人皆道此亲事门当户对,十分适宜,我却不觉喜庆,反而心里发堵,无法替平君高兴……适逢表叔随傅君出使,我心一横便跟来了……”
我这才惊觉,询儿如今已长至与我等高,其嗓音亦始转低沉。算来他今年已有十六,自七岁起他便与许平君一处长大,平君娇憨可人,询儿心生倾慕亦是自然。我不禁叹惜,小辈们qíng窦初开却都有始无终,真不知造化为何如此弄人。
我安慰了询儿一阵,泸楠便差人来将他接走。我在房中歇息片刻,正想出外走走,杨瓴忽而从外行入,面色带了些气急。我忙上前拉住他柔声问:“夫君何事不豫?”
杨瓴或是顾忌我身上有伤,只轻手甩开我,皱眉又将前话提起:“你可有后悔?思儿是你亲骨ròu,你却时时糙率行事!念儿那时……你也是如此!”杨瓴语至句末时忍不住双眼泛红,转头不再看我。
我心头涌起不详之感,颤声问杨瓴究竟何事。“华起护送尉屠耆归国,县官追加诏喻,遣一宫女携汉地嫁妆许嫁尉屠耆。那宫女……便是思儿”,杨瓴伤心道:“思儿……我苦命的女儿,四岁上才回家认了我,转眼就不得不离家入宫……我瞧着她从一娇憨女童长成如今鲜妍少女,却被你离断姻缘,现下还要被送来这西域蛮夷小国和亲……”
我如遭雷劈,杨瓴的哀痛埋怨,还有那日思儿质问我时那双含悲带愤的美目,如同尖刀狠狠扎进我心里。我的思绪停顿了半日,方缓过些许来。
杨瓴立于门外,久久不语。我行至他身后,伸手环过他腰间。我脸贴于他背上,瓮声道:“瓴君,待华起兄得空,便带我去见见他罢!”杨瓴未作回应,我遂与他一前一后静立廊下,落日余晖将我二人身影拉长,我的心境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
翌日杨瓴携我去见姬池,我问他陵儿可有何寄语。姬池无奈,道出陵儿原话:“绛姨,朕无能,只得以此法还思儿自由之身了。”我闻言眼前发黑,qiáng自定神片刻后,我又问姬池道:“那尉屠耆,你可知他为人如何?”
“此人久居长安,很是崇汉尚礼,思儿为汉天子所赐,嫁过来定以鄯善王妃待之。”
“华起兄,你可否去周旋一二,让思儿无须诞下子嗣,只居尊位便可?”
一旁杨瓴拉住我问道:“你此话何意?”
“县官言下之意,思儿所求不过是自由而非显贵。既如此,何苦让她诞下嗣子卷入王庭争斗中去?尉屠耆以礼待她,既全了汉室颜面,又无需囿于汉地与鄯善王室之争。只要思儿愿意……”
“我懂你之意”,姬池朝我点头道:“我先与尉屠耆通通气,待思儿到来后,你再与思儿详商。”
我转头对杨瓴苦笑道:“思儿未必愿意与我说话……瓴君,平凉来此地不远,若秺侯已处置妥当平凉诸事,得空之时,可否……请他私下来与思儿见上一面?”
杨瓴略显讶异,举眸望向我的目光中含了些深意。姬池在旁轻咳一声,道:“既然阿凰你已猜到秺侯身份,我等亦无须藏着了。秺侯他xing子隐忍,自幼背负家族重担至今,阿凰方才所提之事,亦不失为折衷之策,且让秺侯松泛些日子罢。”
杨瓴以指轻点桌案,缓缓道:“此事须得隐秘,我亲去平凉一趟罢。”我点头应道:“那我先回了,你们细商。”杨瓴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看我。
我怏怏离去,忽而想到思儿从前最爱食蒟蒻,然她久困深宫,已多年未尝过了,前番她还曾向我念叨。此次她来西域途中,或可寻机再一饱口福。我遂回身yù嘱杨瓴去为思儿备下此物,方行到屋外,便听见姬池话音低低传来:“子恪,你何苦一直怀执怨念,伤人伤己……阿凰乃思儿母亲,原亦非盼着女儿不好过……如今你如此做派,实乃徒增烦扰罢了……”
“我已不知如何与她共处,不仅因着思儿,更是于想起念儿遭难那qíng境,我真……无法释怀!”杨瓴疲惫的话音里带着浓重的哀伤与怨忿。
杨瓴的话使我心如刀绞,我再提不起一丝替思儿遂愿的心思了,带着一身无奈与绝望,我拖着似被抽gān了力气的双腿蹒跚离去。
杨瓴当夜就取道平凉,我拥被独坐,无法入眠,脑中溢满思儿幼时于焉耆与焉支山的身影,间或又有念儿娇声俏语夹杂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病已登基后,常学曾祖父汉武帝的“霸王道杂之”,如同现代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爱深痛切
五月初二,蒲昌海水面微扬,夏日熏风拂过我覆着面纱的脸。我一身鄯善妇人打扮,立于蒲昌海旁,看着绵延数里的驼队与马车,自天边缓缓走近。日头正高,辽远的大漠折she出耀目日光,映衬着车队高高飘扬的各色旌旗。我望着由远及近的汉地送亲车队一路迤逦,于蒲昌海沿岸稍事休整。姬池自车队里向我行来,我立时会意,忙跟上前去,随姬池行至一轺车旁站定。只见轺车上一亭亭少女,薄纱覆面只露双目,此刻她那望向我的星眸里,似有一汪秀澈秋波溢出。我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意,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悄声唤她:“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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