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儿封赏了范明友与傅介子等一众功臣后,便时时抱恙,要长居建章宫安养。朝堂一切要事,皆落在霍光手中。
时近年末,询儿与平君即将完婚。鲁地家中来信,史高携长子史丹,与泸楠一道来京观礼。我亦是忙碌了起来,日日奔走于张贺家与尚冠里询儿的新宅处。这日我自外头置了些物器,拿到张贺家询儿房里放好,正要往外走,忽听门外有人声传来:“此乃大将军府上长史吩咐送来的曾孙新婚贺仪。”
听到霍光竟给询儿送贺礼,我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十分怪异。回到家中,我想着要不要把杨瓴叫回来,少纹忽来报言泸楠与史高到了。我不及多想,忙起身至客厅。史高携着十二岁的史丹向我见礼,我欣喜受礼,与三人闲话起家常来。史丹毕竟年少,不一阵功夫就坐不住,见着院子里的武器架,遂要史高带他前去一观。我朝史高颔首,史丹便欢天喜地拉着父亲往院子去了。客厅里忽而余下我与泸楠对坐,我微窘道:“你近来去了何处溜达?”
泸楠一双鹰眼定定看住我许久,忽而压低声音道:“阿凰,杨子恪是否对询儿不甚待见?” 我惊问:“你何出此言?”泸楠撇嘴道:“询儿向我提起过,他还说,杨子恪曾言宫里那位天子比询儿可怜。”
“瓴君他只是一时有感而发……”我忙道。
“有感而发?我看没那么简单”,泸楠忽而靠近我道:“你的夫婿,怕是早忘了他与卫太子乃连襟之事了罢!”
“你今日前来便是要以此事试探于我?”我不悦道。
“阿凰,你先别气,我再问你,你可觉着……病已终究比那钩弋子更能传承汉祚?”
我闻言大惊,轻斥道:“泸楠!你何以出此大逆之言?”
“大将军如今权倾朝野,天子时常卧病,权柄尽失。然天子与大将军不和这等秘辛却时有传出……阿凰,大将军起于卫氏提携,若他日yù行废立之事,你觉着他会选卫氏的遗脉皇曾孙么?”
泸楠言罢,我已气得握拳许久,方咬牙问他道:“霍家人……可有与你接触?”
“大将军独子霍禹,侄孙霍云,确曾遣心腹与我密谈过……”
我乍一听到“霍云”,忽而下意识从座上猛然站起,不等泸楠说完话,我便将他轰出了客厅。我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从今起不得……不得再进我家门,你若执迷不悟一意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便不会对你客气!”
我话音不大,行动间动静却不小,史高父子望见我这处变故,赶忙上前来。我忽觉倦极,只唤来少纹命她送客,叮嘱她不得再让泸楠进家来,便在众人诧异的脸色中回了书房。
我在书房内大口喘着粗气,反复回想近年来询儿身边来往人等,除了许广汉一家,竟全与霍氏心腹沾亲带故,这绝非巧合。询儿父母双亡,长于民间且无贵胄的傲气,又娶了许家女,他直系外家与岳家并无权势,由此确是比长于富贵生xing孤傲的陵儿更易拿捏。泸楠说霍禹霍云透出废立之yù,只不知是否霍光授意。然而霍禹霍云二人鲁莽愚钝,资质有限,霍光若真有此想法,怎会放心jiāo由这二人来周旋此事?
我在书房里胡思乱想,终不得其解。少纹于书房外惴惴道:“姑娘无事罢?你已在书房里多时,可要请姑爷回来?”听到少纹提到杨瓴,我如同暗夜里忽见亮光般,忙奔至门外对少纹焦急道:“对,快请他回来!”少纹见我如此惊惶之态,便不敢耽搁,转身唤田作庆去给杨瓴报信了。
杨瓴归家已是次日,他见我面色青白伏于书房案上,遂皱眉问我何事。我垂目问他:“大将军处……近年来可有非常之事或异常之人?”
杨瓴沉吟片刻,道:“霍府管家冯子都,原是寻常家奴,后得大将军宠信,常与之一道出入尚书台理事。如今这将军府管家,百官皆仰其鼻息……”
我苦笑,又问:“那霍禹与霍云,可有与这冯子都沆瀣一气?”
“霍府子弟大多骄奢,大将军并未准其子弟过多cha手政事,因而霍禹与霍云不曾与冯子都过从甚密……你问这些做甚,可是家中出了变故?”
“霍禹与霍云曾遣心腹与我侄儿们密谈……” 我无力道。
“又是你那义侄?”杨瓴冷哼一声,忽而转头定定看住我,幽幽问道:“阿凰,若当年……你长姊与义姐相争,你待如何?”
杨瓴这句狠辣的问话把我体内仅存的力气抽gān,我忽而浑身颤抖不已。杨瓴见我此等形容忙将我拉进怀里,语气缓了许多:“阿凰莫气,是为夫一时口不择言……当年我自定陶送赵姬……赵太后归故里,寻访其父却未果,赵太后失声痛哭时,我忽觉我与她皆无父无母,同病相怜……”
我偎在杨瓴臂弯里,忽觉他的怀抱竟是如此陌生。杨瓴身为天子斥候,一生皆需听命于天子,偏生我夫妇与天子及其母亲有如此渊源……杨瓴心中对询儿有抵触,应是忌惮询儿的身世对天子构成的深深威胁。那我在他心里,竟已是个难堪的存在了。我缓缓坐起,目视杨瓴艰难开口:“我心内只愿陵儿与询儿各自安好,然而朝堂的利yù与野心不会放过他们。霍氏起于卫氏,询儿是卫太子唯一遗脉,与霍氏接触在所难免。然陵儿与询儿到底皆是刘氏子孙,陵儿若有变故,询儿也会受连累……瓴君,求你日后多多留意霍氏动向,只要陵儿无事,询儿自当平安!”我双手抵额,朝杨瓴深深下拜。
杨瓴徐徐扶起我,拥我入怀并在我耳边似是自语般絮絮道:“华起有一至jiāo,于西域行走探查各国jian细时不幸遇难。他遗下一孤女,为胡姬所生,华起将其安置于京中一酒肆。日前那霍氏家奴冯子都,见这孤女模样俏丽,竟上前调戏并生了qiáng占之心。虽被这孤女严拒,那冯子都却仍未死心。华起只得连夜将她送出长安,别处安置……”杨瓴放开我,轻扶我双肩道:“霍氏势大,我等微末之人,难以掌控自身宿命,只得尽力周全要守护之人罢了。县官与曾孙,其身世早已不可避免落入朝堂纷争,你我尽力而为便是……”
杨瓴的怀抱温暖依旧,我却觉有阵阵凉意充斥全身。
询儿婚事如期而至,我不想见到泸楠,只得称病,并请张贺看顾一应事宜。我望着尚冠里透出的喜庆之象,转身提了些酒品往城南而去。
我来到博望苑南边桐柏亭,将四周杂芜清理一番,便行至卫皇后与长姊的坟茔前敬酒。我向着长姊之墓轻声道:“今日病已成亲了,娶的是自小相识的小吏之女,两人很是般配,长姊,你亦是欣喜的罢?”我喝下一口酒,忽而悲从中来,我哭道:“长姊,当年我一直瞒了些隐qíng。钩弋夫人与我,曾一同流落于定陶,我与她结为金兰。哪知她竟因缘际会得幸于先帝,生下先帝少子。长姊,如今钩弋夫人的儿子与病已……呜呜,我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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