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若看了她一眼,又道,“这喜饼原也应是夹着苏油糖的油馍馍,也是因为打仗,坏了规矩了。”
云歌沉默点了点头,将喜饼揣入怀中,拿了两盏蜜茶,走到远处一棵圆柏树下。她坐下身去装作低头饮茶,眼睛却偷偷眺望着不远处的那辆囚车,却发现依旧有五六个持刀的先零人看守着。云歌愁眉微皱,又向另一侧望去,看见盛装的阿丽雅木木坐在一处平石上,周围环坐着一圈带刀的先零侍女。
没有机会接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啊。云歌轻轻低叹了一声。
一罐罐的茶水陆续煎好,一队队的先零骑兵也轮番起身到那茶席旁饮蜜茶。守在囚车周围的那几个人终于起身向茶席走去,却还是留了一个十一二岁的羌人小卒在那囚车旁边。云歌不动声色站起身来,向囚车走去。而一队先零的斥候骑兵正从她的身后涉过水来,匆匆赶向跖勒王子那边去了。
火剌的秋阳已将孟珏的衣衫濡-湿,发髻上也沁了汗水。他仰天合目,一任烈烈的日光在他深刻而优美的轮廓上跳跃起伏。守在囚车旁的羌人小卒,头发披垂衣服敝旧,见云歌走近便将手掌一伸做了一个止步的动作。云歌没有理他,在车前站定,仰头对着囚车上的人没好气地道:“孟大夫为何独自涉险,置同门于不顾?”
孟珏的嘴角微微一扬,缓缓睁开眼睛,浓云一般的眼眸中却有一种少见的澄净与安详。他没有说什么,只不易察觉地向云歌摇了摇头。云歌知他在示意自己不要与他jiāo谈,却并不理会。
她将一盏蜜茶递在那个羌人小卒的眼前,道:“他们都去饮茶了,也不管你。你就吃这一盏吧。”说着她又朝那小卒指了指远处,示意他移到那边去吃。那小卒舔了舔gān裂的唇口眼中露出感激的神qíng,却没有说话,犹豫了一下接过茶水向远处移了几步,虽未远至云歌所指之处,倒也留给他二人一些空间。
云歌一言不发地爬上囚车去,卷起袖口,先将孟珏额前发脚的汗水一一拭去,又将剩下的一盏茶水徐徐注入他的口中。最后她留了一些茶水,从怀中拿出喜饼,掰成很小的一块块泡在那茶水中,口中还低低地解释着:“这是羌人的馍馍,如此gān硬是为了方便长距离携带。现在只能用这茶水发泡一下,才能入口。”
孟珏一直颇为顺从地由着她拭汗喂水,其间偶或抬目微微扫过她的面颊,一种如沐chūn风的怡然。此时听她好似带着歉意的解释,他不禁笑了一下。而后,随口一般,他低低地问了一句:“是同你一起走中羌的那个人?”
云歌微微一怔,“嗯”了一声,低头犹豫着可要解释一下此事,又想问一下他为何要自献于先零人。
话还未出口,却又听孟珏轻声淡淡道:“那把匕首,能还给我吗?”
云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即又被汹涌而来的回忆淹没了。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夜,她正是从他的手中接过这把刀,刻树为dòng,把他们五人画在绢上的心愿永远封存在了彼时彼刻。也是用这把刀,她割衾为绳,与许平君一起逃脱了歹人的绑架。而自己后来与孟珏被时事几度推近又几度拨远,最后她竟忘了这把刀是他送给她的了。她曾经那么一心地想要忘记他,这刀却一直跟在她身边。
“我……我不是有意与他调换的……”云歌支吾着,不知该怎样解释她与骥昆调换匕首的事。
“还给我。”孟珏再道,语气中颇有坚持之意,“把刀放入我怀中来。”
云歌觉得孟珏在此时计较这个有些小量,却也自觉有几分理亏。她一声不吭地将那匕首从怀中掏出,又咬着下唇将它塞掖进孟珏前襟中。
她瘪着嘴抬起头,却见孟珏正冷冷看着她,道:“你一个汉人,怎么能做羌人的王子妃?师父若知道了,必然痛心不已。”
第六十二章 口弦
云歌又惊又气,正要还口争辩,忽见在一旁吃茶的那个小卒起身疾步赶向这边来。她心下一沉明白过来,转过身去果然看见跖勒和骥昆高高骑在马上,正向这边驰来。他兄弟二人一个身披shòu纹金甲,威风赫赫;一个身着玄色毡锦衣袍,身形如豹子般矫健。然而云歌无暇注意到这些,在她的眼中,他们只是一道正在迫近的危险,她必须尽快想出此qíng此景的合理解释。
孟珏在她身后,用极低的声音飞快道:“说我们是同门,在罕羌偶遇,其他什么也不要承认,不要离开跖库儿左右。我到凌滩之后自有安排。”
骥昆驰马渐近,看着那个水绿衣衫的女子站在囚车上,蹙眉立在那个风姿雅润的白衣人之前,眸色微寒地望向自己。片刻之后,她忽然略显刻意地甜笑起来,对着自己和哥哥落落自然道:“孟大夫和我都曾师从于师傅孟西漠。后来我们天各一方,不想今日却在这里碰到了。我不知他们为何被你们绑在这里,然而为同门送一盏茶水,我却是不能不做的。”
“师兄妹……”跖勒勒住马冷冷笑道,未置可否。
骥昆也收住马缰伫立马上凝视着云歌,觉得她那忽而转暖的那个笑容比她之前清寒的目光更令他感觉到疏离。
“孟西漠?”身旁的跖勒的声音中又泛起一丝敬意,“我听说过这个人,是个不计较富贵贫穷,不分汉人羌人胡人都倾力救治的名医。只是听说他离世已久。”他转向骥昆问道,“云歌真的是孟西漠的弟子?”
骥昆没有回答,眼睛落在云歌湿漉漉的袖口上。他微微转眸,又看见自己方才递给她的喜饼已碎做许多小块,正在她手中的耳杯中静静发胀。
“跖库儿……云歌真的是孟西漠的弟子?”见他迟疑未语,跖勒又追问了一句。
骥昆忽然展颜笑道,“我们在摩滇时曾与那里的女头人有点误会,我还挂了伤。若不是她用了她师傅的神药,我还赶不及到漠外救出láng彦呢。”他说着将手伸向云歌,又道,“汉人讲究同门之谊,我们羌人也敬重落难时的扶助。不过迎亲的队伍就要开拔了。来,我将你送回到玄骆那里去。”云歌蹙眉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握住了骥昆的手,被他轻轻地提上马去。骥昆随即拨转马头向玄骆的方向驰去。
才驰出不远,她忽然看见原本看守囚车的那几个先零人,已离开茶席正纷纷赶回囚车那边去。正在煮茶的节若也站起身,向他们身后眺望神色忧虑。片刻之后,云歌听见呵斥推搡之声从身后传来。她不禁挣身向后探望,看见那个先零小卒已被那几个赶回去的人推倒在地上拳打脚踢。更让她后脊发凉的是,跖勒已经拔刀而出,正缓缓划过空中指向孟珏。
“不……不要……骥昆……”云歌失口叫道。
“都是拜你所赐。”骥昆未曾回头,却仿若dòng悉身后发生的事,面无表qíng一字一顿道。
“什么?”
“斥候刚刚送来消息,说汉军未放一箭,进驻罕羌。你却偏要在这个时候端茶拭汗送馍馍给汉人劝降的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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