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已在夜色中摇曳起来。云歌看到高台上跖勒身边的阿丽雅似乎在人群中寻找着她。方才三拜之后,阿丽雅已经正式成了跖勒的王子妃,云歌已经不能再伴在她左右了。
云歌想向她招招手,却忽然有一个带着醉意的粗蛮声音,越过锅庄舞的乐声向着高台上大声道,“罕羌背弃了先零,二王子要抢红,把面子抢回来。”
场上有人暧昧地笑起来。云歌一时没有听懂,却听到近处有一个先零的老族人低声道:“大王子的侍卫博甲肯定是喝醉了,怎么偏要提这个。合穹已经代替抢红这么多年了……”
抢红!云歌忽然想起节若给她们讲先零的婚宴礼仪时曾提过,那是早先羌族部落间抢亲时的一种旧习——在婚宴结束时,新郎在众目睽睽之下qiáng行将抢来的其他部落的新娘带入毡帐中求欢,而后带着染了红的白布出帐来昭示给宾客。这一旧俗早已随着边地汉人礼仪的影响和近年来各部落间的融合之势,被相对含蓄的合穹所替代。此时提起罕羌脱离结盟之事,岂不是bī着跖勒就范,为了面子对阿丽雅qiáng行求欢。云歌的心骤然绷紧了,心中默默祈祷跖勒还未被酒水乱了心神,又希望他的怜香惜玉之心,能够不被这局势所左右。
阿丽雅也听到了博甲的煽风点火之语,脸上陡然绯红,却还是默默跪坐着。而跖勒头沉沉地望了一眼尤非的座位,发现他已经不胜酒力被盏婼扶回帐中歇息去了。
“博甲说得对。弟弟,罕羌虽然对我们不义,你却一定要善待他们的公主。哈哈哈哈……”大王子跖隆也起身高声道,而后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
左领零格则醉熏熏地附和道:“二王子……拿出你的雄风来给罕羌的公主瞧瞧,定要叫她知道先零不是能随意背叛的……”
云歌忽然看到多日不见的达慕尔站在跖隆身后的yīn影中,面带yīn狠快意之态,向四下里使了个眼色。广场上立时有人附和起来:“抢红……抢红……”来贺婚的宾客也都有了几分酒意,一些品德不佳的也跟着起起哄来。一时“抢红……抢红……”的声音不绝于耳。
先零的老族人中有皱眉摇头的,却因为尤非不在场,又碍于大王子的面子并未作声,只向跖勒望去。
跖勒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来,转向阿丽雅,猩红的眼中已纠缠起了qíng-yù。阿丽雅霎时明白自己的夫君已经被场上的众人撩拨起了yù-念,不会顾念自己的心意和脸面了。她起身想要逃,跖勒却已一步上前捉住了她,又将她打横抱起夹在双臂间,而后大步走下木台,向着新人的毡帐而去。阿丽雅在跖勒的双臂间奋力挣扎,她的挣扎却越发刺激了跖勒的yù望。他一边走一边扯开了阿丽雅最外边的那层嫁裙,露出里边薄薄的一层素红纱衣。阿丽雅一边推开跖勒的手,一边竭力扯紧被他扯开的领口。跖勒一时倒也降不住她。阿丽雅头顶的簪花却在巨大的抖动中纷纷开始滑落。她忽然停住了与跖勒的厮打,将手移到额顶护在那一支金丝牡丹上。跖勒一下子没了顾忌,便一把剥下了她的嫁裙丢在地上,抱着只有一身红纱衣的阿丽雅一步跨入了那毡帐中。两旁的侍女落下了帐帘,将那不堪的一幕封在帐中。
“不……”云歌嘶哑的叫声淹没在无数暧昧的笑声和喝彩声中。她的眼睛仿佛被钉在那新人的毡帐上,眼底却生生涌上泪水来。半晌,她伸出手遮在自己的眼上——她是因为她才和达幕尔和跖隆结了仇怨。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了,她已是他的妻子,这也曾是他们的习俗。云歌落下手转过身去,有些不能相信自己和孟珏如此冒险,所为的竟是这样一群人的生命。这漫长的一天原已耗尽了她的心力,这最后的残忍的一幕更冲垮了她qíng绪最后的堤岸。她转过身,背着人群向夜色中跑去。
云歌一边跑一边流着泪,却不知道自己能跑去哪里。她忽然想起早晨去过的马圈,便向那边跑去。马圈四周空寂无人,似乎都去参加婚宴了。云歌摸黑解下一匹马儿的缰绳,又翻上马背,那马儿却左踢右踏闹了一阵脾气。云歌在那颠簸中险险扯紧缰绳,正想着要不要换一匹马,那马儿却又撒蹄向着马圈外驰去。云歌试图收紧缰绳,却发现完全拗不过那坐骑,只得任那马儿一意向着凌滩外驰去。
不知不觉竟已到了营地边。先零的守卫本想拦住云歌,又认出她是小王跖库儿带回的女子便犹豫了一瞬。而云歌此时正在激愤中,又借着那烈马的一路狂奔,竟冲过了守卫的身边。她听到身后的侍卫呼号着策马追来,引弓之声也远远而起,却又都沉寂了下去,只隐隐听到有一匹马尾随着她,一路追了出来。
云歌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见眼前的河水反she着月光,像一段哑光的丝绸折向远方。她便沿着河岸一路跑下去。不知跑出了多远,一日紧张后的虚疲和眩晕忽然涌上头来,她急忙将手攀在马脖子上,以免自己跌下马去。身后有人打了个响哨,那马儿竟自己减缓了速度。云歌将头伏马颈上极力抵挡着那眩晕,一时没有气力去计较是谁追了上来。身后尾随的马蹄声却渐渐清晰起来。
“我才驯好了褐爵,怎么又要被你抢走了……”骥昆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漫不经心,却又忽然停住,语调也变了,“你怎么了,云歌?不舒服吗?”
“我不喜欢这婚宴……我不喜欢先零……”她依旧将头埋在马鬃里,声音嘶哑地道。
骥昆沉默了一会儿,将云歌的马缰接过去稳住,而后带着深深地自责道,“我真不该……我应该早些带你出来的,不该让你看到那一幕。我哥哥他……也是醉了……”他停了停,叹了一声,又肯定地道,“不过,那确实是羌人的陋习。”
云歌的头还是伏在马颈上。那眩晕正渐渐淡去,而刚刚与这烈马搏斗的疲惫又涌了上来。
“这是你早上驯服的那匹天山野马?”她虚弱地问道,“怎么还是这么难以驾驭?”
“烈马被驯服之初,往往只有驯服它的人可以驾驭。你竟然骑出这么远。”他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如月色般温柔,“既然出来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赐支河,好吗?”
云歌没有回答。骥昆便轻轻喝了一声自己的马,又引着褐爵向前而去。云歌仍旧心神疲惫地伏在马颈上。他们沿着河岸又走了一段,接着便折上一处山岗。山路有些崎岖颠簸,骥昆便放缓了两匹马的速度。
“搂紧马脖子,别从马背上跌下去了。”
“你才从马上跌下去呢……”云歌虚弱地回了一句,又模糊地忆起似乎以前和他说过相同的话。骥昆转头看了她一眼,褐金的眸子中绽出笑意来。
在那山路上不知颠簸了多久,马儿似是登上了一块平坦的崖石。莽莽的风飞渡在耳边,除此之外便是寂静了。云歌已经恢复了些气力,便自己下了马背,人却还是些微地踉跄了一下。骥昆伸手扶住她,又引着她慢慢向前行去。崖石在月光下慢慢到了尽头,弯弯大河却从几百尺深的崖下跃上目来,扭着苍劲的“几”字,横亘在月华覆盖的千里原野之上。那自然的奇伟,在这暗夜的无声中忽然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安慰力量。云歌怔怔站了许久,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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