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帐子的狗,还不快点叫回去。”一名开道的骑兵察觉,随即扭头喝道。
“是……是……”一个穿着灰衣的羌民惶惶地跑了出来,左拉右拽要将那狗牵回去。谁知那黑狗却固执地与主人较着力,前腿依旧急切地蹬踏着那大车。莫不是那车轮上粘了羊粪?正当在场的人都心生疑窦之时,那黑狗忽然皱鼻打了个喷嚏,而后低着头一溜烟跑了。
“哎—又要野到哪里去啊?”那灰衣羌人追着自家的狗也跑了。围观的人哄笑起来。
“你们几个,自家的帐子拆好了没有?羊都数清报过了吗?”开道骑兵的头领此时也转马过来,高高喝道。方才闲话的几个人不敢怠慢,各自低头小跑着走了。
车队辘辘向北,朝着先零营地的西北出口而去。刚才被那黑狗追咬的大车中,传出一声弱不可闻的吁气之声。云歌平趴在车底,还在惊魂未定中。昨晚时间仓促,孟珏只来得及将出营地的方法,走车的路线,照应的人细细说完一遍,缤祝就回到了花帐。孟珏未再久留告辞离去,而她则惶惶地一夜乱梦。
所幸今天早晨一切顺利,她按照孟珏所说,一早就去了节若姑姑的帐中。节若见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拿出一套族中粗使侍女的衣服让她换了,又涂了huáng粉和羊血在她的脸上,然后便带着她去了马圈附近的仓帐。仓帐外的空地上,六辆大车已经装车完毕,车夫皆已换成汉人装束。节若就是来给那几个押运货物的车夫行祭神饯行之仪的。这是羌族每次出货前的规矩,祈求上天保佑远行的人早日平安归来。节若以香柏熏身后,便开始跳避邪舞。云歌手捧香柏枝,低头候在一旁。
跳完辟邪舞,孟珏忽然带着号吾来到了仓帐外的空地上。云歌按约定装作没看见他,却尖着耳朵听孟珏跟那车队的头领岸良在jiāo代着出羌之后的种种事宜。原来这次所走的路,乃是穿越大榆谷北边的唐述山东段,从北麓的青浊山口入山,再从南麓的饶屏山口出,而后经氏安河到令居西南附近。云歌不知道这条路线,但是知道并非那晚骥昆告诉她的密道。看来孟珏已经获得了族中的信任,获知了先零掌握的其他密道。
jiāo代完毕之后,节若将云歌留在原地收拾打扫,自己则引着孟珏和几个车夫去帐中饮壮行的咂咂酒。孟珏举步yù行,却忽然转身扫视了一眼,似在验看那几辆大车。然而他的眼睛划过云歌时,却缓缓停住,眼中微有笑意似有鼓励却又似压着千言万语。云歌恍惚了一下,忽又想起自己一脸羊血,此时正是个可笑的模样。他却在一瞬间已被那六个车夫拥进帐中去了。
众人离开后,云歌找到事先告知的大车,转到车后,摸到机巧拖出后拦板。那后拦板与车厢底部邻后缘的一块木板相连,故而拖出后拦板的同时也拉开了车厢的一条——一个可容藏身的空间立时露了出来,里边垫有毡布,似是为了减缓行车时撞击四壁。另有一个小包袱,里边裹着一些给她充饥的gān粮,一个水囊,一个粗布fèng制的小囊,还有染姜留给孟珏的那柄匕首。云歌静了一瞬,拿起那柄匕首放入怀中,又将那布囊凑近鼻端,一股qiáng烈的辛香之气刺鼻而来。
孟珏昨晚曾这样向她解释——“先零车队此行是要扮作汉人商队,通过他们的秘密贸易孔道进入汉地。这几辆货车皆是从汉族商人那里劫来的。而一般的汉式货车都会有此等机巧,用来藏匿贵重之物或是应急时的武器。你身材娇小,方可隐身其中,若是男子只怕还做不到。记住,是第二辆皮货车。”
云歌虽然清楚记得孟珏的嘱咐,却被车上生皮子的腥气熏得昏天暗地。她思忖着,这些车既然都是从汉人那里劫来的,构造便有可能相同,为什么非要隐在这一辆中呢?云歌验看了一下另外几辆车,果然发现有一辆载着毡毯的大车也适合藏匿。于是她自做主张将那垫衬的毡布移入另一辆大车的底部,而后缩身进入那隐蔽的空间,又从里边将那相连的盖板和拦板从里边拉上。不久那些车夫吃完了壮行的咂酒,回到车前,在羊皮鼓声中喝动牛车,踏上了易货的征途。
大车隐身处的底板上开有透气的孔dòng,还些微地漏进一些光亮。垫衬得毡布也柔软厚实,云歌身形又娇小,在里边竟还可以微微转动身子。而牛车比马车走得慢,却平稳了许多。所以云歌伏在大车底部,虽称不上惬意倒也还自在。木辕的吱吱扭扭,云歌也随之摇摇晃晃,她不禁回想了一下早上的事——号吾变成了孟珏亲信,知晓他们所有的秘密已令她十分惊奇;想不到连节若姑姑也被孟珏收买了。孟珏还说车队中也会有人照应她,只是要她务必等到天黑之后。孟珏仍是孟珏,在计算和控制人心上依然是手腕了得。云歌皱了皱眉,却微微诧异自己的心中并未如以前那般产生不齿之感。也许非常之时的确当行非常之手段,也许毕竟她正得益与这手段,如果还要计较,倒是有几分虚伪了。
云歌心中正斗争着义与利,忽然听到车厢外一阵狗咬。透过木板间的狭fèng,她看见一对铜铃般的狗眼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云歌骇了一跳,恍悟孟珏让她隐身在皮货车中,也许是担心她被营地上的牧狗闻出了破绽。而自己竟因为羌人土法制的生皮气味太大,而没有听从孟珏的安排。眼见那狗越咬越凶,那牧狗的主人和其他围观的人都要起疑之时,她急中生智,将随身携带的胡椒粉弹入那牧狗的鼻中,终于将它赶跑了。
还未出营地便有惊无险,云歌有些怏怏。她努力振奋了一下自己的心志,凑近木板间的狭fèng,向外张望,车队已经行到了凌摊营地的西北出口,正是婚宴那一晚她借着烈马狂奔而出的地方。先零守卫正在移开沉重的木栅,出了这里,她便可以离开这虎láng之地了。
忽有壮马劲蹄之声由远而近。云歌凑近车尾的木fèng,并未看到骑马之人,心下明白那蹄声应是从营地外驰近的。
“见过跖库儿小王。”开道的骑兵纷纷开口。
“……这次出货有不少上等皮子阿……”是骥昆的声音。
“是。大王有令,今年迁徙的人数比往年都多,各帐只要留够御寒的皮子,其他的都送出去换成粮食,由族中统一调配。”是车队头领岸良的声音。
“这些皮子虽在汉地是奢侈品,天寒地冻之时也不过比羊皮保暖一些而已,还是拿来换成粮食的好。”
“话虽这么说,小王如果有看上眼的,随意挑了去。我以后向大王通报一声就是了。”岸良话锋一转,借花献佛起来。
“呸,你这车上的皮子大多是去年的陈货,我们小王哪里看得上……要给云姑娘做一件裘衣,自然得是刚刚出齐了越冬毛子的新皮。今天一大早,小王子就带着我去西边的高地上打猎去了……”听声音是骥昆的那个随身侍卫犀奴。
“就你的话多。“骥昆笑斥道,“刚才若不是你忽然来了个喷嚏,惊跑了另一只佐羊,我们今天的收获就有两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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