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羊?那不是高原唐旄地界才有的稀罕物吗?”岸良讶道。
“的确是高原上的,偶然会跑下来几只。我们今天也是无意碰到。”骥昆笑道。
“哎呀,我听族中的织帐的织娘说佐羊的绒毛比石羊和滩羊都细软百倍。”岸良啧啧叹道。
“可惜只猎到了一只而已。”骥昆的声音中有些失望。“还不够做一幅护耳。”
“都是我的错……”犀奴可怜巴巴地道,“请小王责罚。”
“好,就罚你明日还随我去晨猎。”
“只是……恐怕再遇不到佐羊了。”
骥昆慡朗一笑,“那咱们就猎猞猁,赤狐。正是季节,总有好皮子。”他停了停,又似自言自语道,“她一定没有受过冻的。我也不会让她在这里受冻。“
云歌在大车的底部微微一震。她以为他们昨日已是不欢而散。她已经把话说得显白到近乎难听,而骥昆也必会知难而退。可是转过头去,骥昆心中惦念的却是她越冬御寒的衣裳。云歌的心沉起来。
车轮的吱扭声重又响起,大车摇动着向前而去。透过拦板间的木fèng,她看见骥昆和犀奴骑在马上的身影慢慢移入视野中。
骥昆忽然甩动缰绳道,“走,犀奴,我们把佐羊送到族中织娘那里去。”两人快马飞骑,一路笑语向族中驰去。
云歌的眼睛仍然凑在木fèng上——侍卫已将沉重的栅木移回原位,凌滩营地在她的眼中一点点向远处移去。易货的车队很快转上河岸附近的山岗,一时可以俯瞰到整个凌滩——营地上脉脉相连的毡帐已空去大半,剩下的小半也只剩下骨架;一队队的帐车正沿着泛着霜白的车辙移向远方;牧人赶着牛羊跟在帐车之后;互相搀扶着的妇幼老弱则如无声的蚁群般跟在最后。
云歌的眼睛沿着营地的河岸缓缓滑动,忽然看见一个淡色的身影正孤身立在岸边,举头向这边眺望。她还在辨析那人是谁,车队中的一只牛忽然在山道上失蹄跌倒,整个车子沿着坡道向后滑去。车队中的人手忙脚乱地截住了那辆倒行的大车。岸边的那人却似被车队的qíng形牵动一般,急急向前踏入河水之中。云歌忽然想起先前在四望峡上看到过的那个白衣身影。原来那时,真的是孟珏。
车队忽然转过山路,再看不到凌滩上的种种。一种辛辣却沿着云歌的鼻翼蔓延开来。她忽然觉得很乏力,翻身闭目静卧在车底的黑暗中。原来她的身子虽然离开了凌滩,心却失落在了那里。
大车在河谷糙原的山岗间穿行大半日之后,终于在日暮时分进入唐述山脉。车子随着陡峭的山势颠簸起来。云歌在车底幽闭的空间中也失了自在,渐渐有了眩晕之感。她暗暗调整气息,又想起包裹中的香囊,忙拿出来放在鼻下。那醒神的香气由鼻及脑,眩晕的感觉顿时减弱了不少。只是难道要这样一路颠簸到令居吗?云歌想起孟珏曾让她“无论如何忍到落日之后,车队中会有人照应你。”日头已快落尽。云歌将那粗布香囊抵在鼻下,努力调整起气息来。
入夜之后,车队的人在山林中寻了一处避风的糙坡,燃起篝火取暖,又煮了沸水泡食了从族中带出的一些gān粮,而后便各自依在一辆大车下和衣而睡。云歌也吃了一点东西,在黑暗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不知睡了多久,她被轻敲拦板的声音惊醒,却一时没敢出声,害怕是自己错判了qíng势。
黑暗中却有一个声音隔着那拦板低低道:“云姑娘要不要出来活动一下筋骨。”
“好。”她低低应道。
随着机关被扳动的声音,大车的后拦板和车底的盖板被轻轻来开。一斜月光从林间穿过,微微晃了她的眼。云歌有些僵硬地从那幽闭的空间中移出身来,看见篝火还没有燃尽,正照在那人的脸上,原来是车队的头领岸良。
云歌还有些眩晕,扶着额角道,“我稍稍活动一下,马上就回去。”
“没关系。”岸良扶住她,“我刚才在水里下了药,他们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没想到是你。”
“唉,我也没想到。”岸良没头没脑地应道,见云歌一脸不解,又道,“我是两年前成为云糙堂的人的。那时我娘得了怪病,眼看就要死了。后来听人说金城有个汉人医馆,胡人羌人也都能进,我因为是族中易货车队的车夫,便借着便利带着我娘去了金城。想不到云糙堂的堂主当时正在金城,真的把我娘治好了,还告诉我说这是羌人中流行的一种病,是云糙堂特意为羌人制的一个糙药方子。”岸良说道这里,眼圈中微微有些红。
“他对于北疆各族的病理和药糙的确很有研究。”云歌的眼睛有些失神。
岸良点点头,“我感激孟大夫,也想报答他救了我娘的恩qíng,就恳求他让我到云糙堂做事。杂役脚夫都行。他问了我的部落后,竟真的同意收我做云糙堂的人,却并没有把我留在金城,而是让我回了先零。这两年来我除了偶然在易货时去金城汇报一下先零的qíng况,也没有多的任务。可是今年开战以来,汉羌边境不再那么好走动,我也一直没有再去金城。想不到……想不到……孟大夫竟然直接来了先零。”
云歌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云糙堂在先零还有其他的人吗?”
岸良摇头道,“我不清楚。不过孟大夫来凌滩后,不知是否是用了什么法子,将我从车队车夫变成了领队。”岸良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孟大夫的处境也并不好。我听说族中人始终对他怀有疑心。族中如今对于外来的人也十分警惕,只怕就是还有云糙堂的人也不容易进来。”
云歌叹了一声,起身走到坡边眺望了一下来处。凌滩营地早已隐没在了崇山峻岭之外。此时除了山岚夜雾再看不到赐支河边的一糙一物。
“不要回头。切记,不要回头。”孟珏昨晚的话又响起在耳际。云歌鼓起心力,在林间走了几十个来回,终于将僵直的筋骨活动开来。她喝了一点车夫们留在篝火上的沸水,又灌了一些在自己的水囊中,而后便在岸良的帮助下又隐回了大车底部。
先零秘密的贸易孔道,果然似微xué经络,以不可思议的路径穿过了汉军的重重封锁。然而真正细究起来,又似乎没有什么玄奥之处,无非是借了唐述山脉的奇险,又靠了几代甚至十几代人积累起来的穿越山岭的经验而已。
唐述山到东麓已基本呈东西走向,恰为湟水和huáng河的分水岭。他们从北麓的青浊山口入山时,山势还不算十分陡峭,牛车尚能应付;越过山脊之后的南麓,却陡峻异常。所幸先零人世代探踏出的路径以之字形回还,避开了直上直下的陡峭。而有些险峻之处,车队的人甚至要用牛皮绳将牛车吊下陡坡。饶是如此,队尾的那辆牛车还是由于岩土被前边的牛蹄踩松,失足翻坠入山谷中。车队的人追而不及,在崖石边等候了许久,方听到谷底传来的回音,一时个个面色沉重。岸良不动声色,将云歌的车调至车队的中间,以防牛蹄失足时周围没有拦挡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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