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以后这只鹘鹰便成了孟珏与外界联系的飞物。此时,六月已送荣伍回到龙支。按照孟珏的安排,六月回到令居,九月则入羌将三月替换出来,让她回令居照顾丙汐。最终,六月和三月在令居照应丙汐和堂中之事,而二月和九月转移到凌滩附近的山岭中,一东一西成为两个常驻的鸽信点。他们通过鹘鹰接受孟珏的信息和号令,再将信息和号令通过飞鸽传出,递送给赵充国以及云糙堂安cha在各处的眼线。
消息不断从凌滩送出,虽然有惊无险,然而孟珏作为一堂之主,毕竟只身陷于敌营之中,众人仍不免忧心忡忡。尤其是花夜的那一晚,辛武贤提前获知消息,送了一支几千人的轻骑迫近凌滩。而云糙堂酒泉分堂获知qíng报不够及时,这个消息送入凌滩时,那支轻骑军已经到达了离凌滩不远的卓岭一带,qíng状可谓千钧一发。孟珏当机立断,将云歌从花夜带出,让她手书一封,准备将她的信送到秘密巡视边地的太子手中,以节制辛武贤。谁知那一晚,因为安排不慎,九月的信鸽为野xing未脱鹘鹰所击而亡,他自己也在qíng急之下出手惊飞了那只鸷鸟。那鹘鹰在空中盘旋着一时不肯降下地面来,qíng况再度危急。孟珏在凌滩招不到那只鹘鹰,只好以采药为名,亲自离开凌滩营地,将云歌的手书送到了离凌滩较远的二月的鸽信处,终于从那里将信送到了刘奭手中。
云歌听着丙汐的叙述,这才明白自己和孟珏在漩涡之中蹈火赴汤束马悬车,而他们在漩涡之外亦是提心吊胆备受煎熬。
丙汐的话也印证了云歌的猜测——孟珏以染姜公主之子的身份返回先零,果然还有其他的使命与谋划,他一直不愿告诉自己详qíng,乃是因为这与赵充国乃至汉军都有关联。从云歌离开凌滩时孟珏对她所说的话来看,他入凌滩的使命应是从内部分化和瓦解先零,为赵充国以羌制羌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策做内应。他显然已在先零的大王子跖隆和二王子跖勒之间找到了突破口。兄弟阋墙,两败俱伤。这是的确是削弱先零的狠辣手段。只是孟珏何时与二王子跖勒走到一起的呢?可是她又何曾知道孟珏如何收服了号吾与节若的呢?
然而,在明白了他入先零的使命之后,云歌又隐约觉得孟珏似乎并不只是在为赵充国作内应。他还有着自己的视角与主张。他支持丽史将烧当借汉军之手削弱先零的yīn谋讲出,是在给先零最后回头的机会。当他说“我未必只是为了汉军,说有些事qíng只有我能做”时,眼中分明有几分掩饰不去的悲悯之色。
云歌再叹了一气,忽然觉得孟珏早已不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人。到底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或者是时间早已悄悄改变了一切。
那边丙汐徐徐讲完这几个月中的汉羌两边的qíng形,又红着眼圈道:“七日前我们收到孟公子的讯息,说会有一支易货的队伍出先零。姐姐就会藏在大车的底部潜出羌地。他让我们务要做好十二分的准备,迎接姐姐。还让我们准备好易货用的粮食。”
原来孟珏早已谋划好怎样将自己安全送出凌滩了。云歌无言许久,又从丙汐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先零易货的车队,孟珏要你们怎样处置?”
丙汐拭了拭了腮上的泪,道:“孟公子让我们找个可靠的人出面,把粮食换给先零的车队。还让我们把皮子和毡毯转到南淝的皮子集散之地去,说不要出现在西北的集市上。”
“当真给他们换了粮食回先零?”
“嗯。”丙汐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们人呢?”
“刚送走。”答她的却是正走进门来的三月,“六月还暗中随行了一段儿,亲眼看他们从绕屏山口又入了唐述山。”
云歌微蹙峨眉,有些不解孟珏的安排。他已说了先零的族运不可逆转,又为何还要换粮食入先零。
三月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轻声道,“羌人最艰难的季节已经开始了。今冬的先零会尤为虚弱。”
“为什么?”
“冬季,羌人会从分散的游牧聚居到向阳的坡地上。他们称这样的坡地为冬场。冬场里往往还有些耐寒的糙木,却勉qiáng只够不饿死牧群而已。所以羌人营地冬天是集中分配食物的,这是他们最为艰难的一个季节。
“今年呢?”云歌从三月的话中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丙汐接过话头,道:“今年因为先零的三十多个首领都被杀了。大部分牧民都奔到了尤非的领下,这才使先零一下子集中的起那么多骑兵对抗汉朝。可是现在到了冬季,这些牧民也都跟着尤非去了往年先零贵族的越冬之地-阳平坡。
“都去了阳平坡?”
“嗯,因为兵败,这些羌民往年的冬季糙场都被其他部落掠去了。”
“公子早已建议先零疏散越冬的聚居地,”三月补充道,“但是冬季向阳的坡地实在有限。先零在羌地的结盟也已崩散,不再有其他小部落愿意接纳先零的牧民。他们出来易货,就是因为知道今冬粮食不够吃。”
“他们不是有牛羊吗?”
丙汐回她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在冬季,牛羊ròu只有羌人贵族才偶然吃得到。一般的牧民往往只许取食rǔ品。在冬季宰杀牲畜对于游牧民族而言,就像杀jī取卵涸泽而渔一般,是被族中严令禁止的。这些易货所得的粮食是孟公子为先零的老幼所换。
原来先零的迁徙虽然避开了汉军的军事威胁,却也是入了饥寒jiāo迫之地。云歌忽然想起回望凌滩时,那绵长而琐碎的迁徙队伍,在茫茫的霜天中如同蚁群般无声地移动。孟珏在此时将自己及时送出先零,为的哪里是什么“害人害己”的危险,而是因为他知道再往下走将会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云歌的眼眸聚在虚空之中,怔怔道:“他怎么没有跟我说这些?……他自己为何还要留在那里?”
三月眉锋微动,嚅了嚅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
丙汐轻声道,“孟公子才高识远,定然是胸中已有丘壑才会如此安排;他有自己的使命,我们在这里也有自己的职责。”
云歌听她话中有话,问道,“自己的位置?他送我出来,还有别的缘由?”
丙汐和三月对望了一眼,道:“孟公子说,姑娘安全返回的消息一旦传到赵将军那里,不日便会有贵人来见姑娘。”
贵人?云歌垂首思忖半晌,似有所悟,“难道西北的局势仍在摇摆?孟珏可有要我说什么吗?在凌滩时,碍于周围的眼目,他无论跟我说什么都是只言片语。”
“在那险地之中,孟公子怎么舍得让姐姐涉险?更不愿让姐姐忧心啊。”丙汐轻轻叹道,而后她理了理思路,又将长安的qíng势娓娓道来,“姐姐不知,朝中关于对战羌人的策略仍在激辩之中。赵伯伯虽然几个月前大败杨玉的人马又收服了罕羌,皇上却仍未采纳赵伯伯的策略,已经再次命令赵伯伯与辛武闲合兵一处,要趁着冬季这羌人最难熬的季节出击先零。但是赵伯伯以国事为重,不惧居功自重的危名,已经几番上书据理力争,想要避免纯粹的军事打击,力主以边地屯田[1]为基础,利用羌人内部的矛盾分化瓦解他们的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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